堅持和自我否定,都是難能可貴的品質。
大多數人都可能做得到堅持,但是,對于自我否定這一點,是較為困難的。
而且,作為一個醫生來講,敢于在病人面前,對自己之前所做的言論進行推翻,這也是需要勇氣的。
但這也正是自己醫術進展的源泉。
張宣,正是剛進科室的二十九床,他的本職是個軍人,而且正在執行一項較為特殊的任務,因此他并不可以告訴別人他是在做什么任務。
而作為軍人來講,張宣其實最喜歡地還是直來直去。
昨天那種不明所以的說辭,他心里就不是很喜歡,在他想來,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搞出來那么多可能干什么?
這自然是比較外行的想法了。
可今天,張宣就覺得陸成頗為有些可愛了,
他雖然以前很少進過醫院,但是自我否定,這種情況,他甚是少見,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錯誤不是錯誤而一意孤行,甚至就這么直接走了一輩子的都不少。
現在,陸成說得頗為明白了,他的心也放了下來。
可能是復雜了一些,但至少醫生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這和他之前在軍醫院看過的更加含糊的說辭,就更加讓他覺得悅耳了。
閔教授又是道:“夸人就是夸人,本就只是實話實說,你說的那種夸得過分,那要么叫奉承,要么是捧殺。”
“那既然這樣的話,那就還是先等檢查結果。”
“不過我感覺你今天的說法和理解,要比昨天的理解,更加透徹,所以,病人的手術方案已經基本可以定下來,如果今天的檢查可以做出來的話,可以加一臺急診手術,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就只能等到下周一了。”
湘大二醫院的病人很多,所以不論做什么檢查,都是需要排隊的,而且還需要排很長的隊。
這樣的情況,其實醫生也沒辦法帶著病人去插隊。
排在你前面的,也都是人家一點一點時間熬的,憑什么你就要、就能插隊?
所以閔教授沒有提,
可張宣這時候忽然眼睛一亮地道:“教授,只要我今天把檢查結果拿到,就可以進行急診手術嗎?那我去第四軍醫醫院做相關的檢查,然后再拿到這里給你們看。”
“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特殊的職業,雖然在公立的醫院,得不到優先權,但是在他們自己專有的醫院,卻是可以獲得一定的優先權的。
閔教授也是之前忽視了張宣的職業,點了點頭說:“可以啊,你今天如果可以把片子、CT和骨掃描這些做出來,我們研究一下,可以做手術,就在最后一臺手術結束后,給你再加一臺急診。”
“不過你至少也要下午三點之前拿到結果,我們也需要定下來手術方案才可以。”
張宣聽到可以把手術時間提前,立刻拍起胸脯道:“保證完成任務。”
聽到這可愛的話,
閔教授說:“這可不是什么任務,能拿到就拿過來,不能則再等兩天就是了,早兩天和晚兩天手術,對你的術后康復,也沒有太過大的影響。”
“只是讓你術后康復的時間,可以縮短一兩天,僅此而已。”
張宣嘿嘿一笑道:“好的,閔教授,那我一定盡量早點拿過來,謝謝閔教授,謝謝朱教授,也謝謝陸醫生。”
張宣即便是個傻子,也能明白,要一夜之間讓一個醫生改變說辭,需要他下班之后查些書和資料的。
這些其實陸成額外為了他的加班,
閔教授笑了笑,就帶著眾人走去了3032床的病房。
一群醫生離開之后,
陳光勝略有些羨慕地說:“你的運氣可真好,給你看病的那個陸成醫生,你別看他看起來年輕,其實特別厲害了。”
“我看了他好幾天,雖然他戴的胸牌是個研究生,年紀也像實習生,但這科室里的教授,對他的話都是深信不疑,而且還有時候,朱雀光副教授,都與他相互請教。”
“你能遇到他,真的是運氣好,如果是其他幾個管床醫生,你可能就要等著這次檢查做完之后,看看教授們能不能后知后覺了。”
陳光勝雖然這么說,但其實心里略苦澀,要早知道這樣,我也讓小陸醫生給我做手術了。
現在,早就出院了,哪里需要這么煎熬著。
正是因為陸成再一次,提出了與教授們都不同的觀念,而且還再一次被同意了,才讓他覺得心里更加有些后悔。
金標準,可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啊!
張宣自然不知道陳光勝以前的事情,他點了點頭道:“陸醫生的確是個好醫生,”
“年輕不年輕,我一直不在意的,我覺得年輕人的沖勁兒,不一定比老醫生差。”
“而且最為重要的一點,正是因為陸醫生年輕,所以他才敢闖敢拼敢說,”
說到這里,張宣又是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后又想起陸成,才道:
“也只有年輕,才敢于如此淡定地自我否定,因為年輕才代表著有無限地機會去改正,”
“如果年紀大了,可能都會變得特別特別保守。”
“我在部隊里有一個關系特別好的兄弟,他就給我說過,現在的大型三甲醫院的醫生,大抵來講都是這樣的。”
“本事露兩分吃飯,留八分自保。”
陳光勝聽到這話,瞇著眼睛,若有所思。
張宣則是趕緊站起來,然后就要往病房外走去,陳光勝連說:“兄弟,我這里有拐杖,你拿著用吧,走路也方便些。”
張宣婉拒說:“謝謝,我這腿子雖然不靈活,也有些痛,但是走路,可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張宣沒有拄拐,就這么走了出去,雖然一次次的刺痛通過神經鉆入到大腦,但他的步子一點都沒頓,甚至連每一步走的距離,都是一樣的。
一板一眼,很有一種節奏感。
查完房后,閔教授和朱雀光等人趕緊趕去了手術室,開始了第一臺的手術。
為了節省時間,快速地洗手、消毒、切皮,進入到關節之后。
閔教授才頓下來說:“小陸,你剛剛在護士站,是給護士留下的電話吧?”
陸成在三助的位置,正在拉著鉤,因為這一臺手術不是陸成自己的,所以他沒必要做進入關節的操作,而且,陸成自己就已經有了足夠的練手機會。
所以把其他病人的一些基本操作,都讓給了他們的管床醫生。
陸成點了點頭,說:“是的,閔教授,等下張宣的檢查拿回來了,他肯定會找我的。”
陸成的心很細,其實雖然他可以讓王春濤在上面等著,這才是其他實習生的特權。
但是,王春濤對骨科很有興趣,讓他等著,還不如給了電話。好讓他多看幾臺手術。
閔教授說:“你能這么想,為病人考慮,是好事情,”
“但是以后要注意點,不要隨意地把電話給出去,現在的通訊這么發達,人家就有可能通過你的電話號碼,給你私下里轉錢。”
“然后截圖作為記錄,去衛健委舉報,你要懂得保護自己才行。”
“當然,這個張宣肯定不至于這么做的。我也只是提醒一下你。”
陸成都當場聽呆了,這他么還可以有這種操作的?
不過世上千般人,
什么樣的奇葩事情都很有可能發生。
“謝謝閔教授,我記住了,”陸成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種事情,是可以斷送他醫生生涯的。
朱雀光也是說:“小陸,你是不知道,現在的人心,有多可怕,還有人上一秒還當面給你說請你吃飯。”
“五分鐘后,你就能接到醫務處找你談話的電話的。”
“雖然一千個人,一萬個人中,可能只有一個。”
“但目前的形勢就是,這一個人,就能毀掉你的一生。”
這些話,雖然聽起來很天方夜譚,但是閔教授和朱教授都是廣泛地見過世面的人,他們的見識,自然比陸成不知道要多多少。
陸成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曉得了。
跟臺的林瑞奇等人,也都是一副受教了的表情,臺下的人則是抓著頭,暗道這世道當醫生也是太難了。
接著眾人就把這個沉重的話題給略了過去。
朱雀光又是道:“不過大家也不要這么喪,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好人的。”
“或許,在你們今后當醫生的時候。”
“雖然是有那么一部分人,讓人不開心,但是還有很多好人,興許,你什么都還沒幫到他,他會真心誠意地感謝你。”
“你還會偶爾收到一些你都快忘記了名字的小朋友的來信,”
“信可能不長,字跡也很亂,”
“但你通過信的內容,就能夠看到他眼睛的明亮和笑容的燦爛。”
“你還能偶爾收到來自遠方的匿名土雞蛋,”
“這些,都是在你矗立在寒風中,可以讓你感受到溫暖的舉措…”
閔教授聽到這些話,玩笑道:“咱們科室的朱大才子,終于露出了本性,開始寫詩了。”
是的,朱雀光除了嗦粉這個愛好之外,就是還愛一點點文騷。
朱雀光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低下了頭去。
做教授,既要教學生專業知識,同時又要注意他們的心理引導,這才真正地擔得起教授二字。
下午,陸成竟然正好在14:30分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一接通,電話的另一面,就傳來了張宣的聲音:
“陸醫生,在忙嗎?應該吃過飯了吧?我的檢查結果已經拿到了,正在辦公室的門口等你。”
就這么一句話,就讓陸成頗為有些感動。
可以看得出來,張宣很直來直去,像是個糙人,但是他能夠在給自己打電話前,刻意地注意時間,避過中午的休息時間,這已經很難得了。
雖然陸成中午并沒有休息,
陸成于是回道:“好的,我在手術室,就上來了,你等我幾分鐘。”
“謝謝陸醫生,辛苦你了,”張宣聽得出來,陸成中午根本就沒休息,而是在做手術。
兩點過十分的時候,陸成才看到了張宣的相關檢查結果。
果不其然,在骨掃描的一項中,他正是看到了,在脛骨上段和股骨下段處,有骨質疏松的表現。
而且,在CT上,也是看到了微骨折的存在。
陸成就說:“我們的判斷是對的,你這個,只需要在你康復這段時間里,休息就好了。不需要做特殊的處理,”
“雖然半月板需要處理,但是,和骨髓炎比起來,它對你的職業生涯,幾乎沒什么影響。”
“而如果是骨髓炎的話,那就不一樣了。但現在,我們已經可以把骨髓炎的可能性,排除到了最低。”
張宣微微一愣,然后才反應過來,合著一開始,陸成就把這最兇險的可能,都還沒告訴他,他又不懂醫學,他也不太明白半月板損傷和骨髓炎這兩個診斷到底有多大的區別。
“陸醫生,你說怎么樣就是怎么樣?那我今天,可以動手術嗎?”
“你應該沒吃早飯吧?你要實話實說,如果你吃了的話,那就推遲一些,如果沒吃,預計下午五點左右給你做手術。”陸成雖然知道張宣很有規律也很懂得紀律,但還是問道。
“沒吃沒吃,你和王醫生都特意交待的讓我不吃,我答應了,肯定不吃。”張宣趕緊回說。
“那好,我現在就給你說一下你的手術方案。”
“第一,你現在的半月板,是在體部有破裂,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對它進行縫合。”
“第二,我們從核磁上,其實并不能特別準確地看到半月板破裂的形態,所以,如果破開的口子不規則,那么就要做一下成形。”
“第三,我們會對你的關節做一個清掃。然后再送一個細菌培養。雖然已經可以基本排除感染和骨髓炎,但是為了更加嚴謹,送一個細菌培養,是最為標準也是最讓人放心的處理方式。”
“那么這里面,就有一些風險了,對了,你的家屬,應該今天就能夠到吧。”
莫說張宣只是身份有些特殊,就算是高官厚祿,萬貫家財,家屬不到場簽字,這個手術他也不敢做。
“已經到了,到了。”張宣趕緊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