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雅府邸地臨商市,按照規制來講,此地并非貴胄聚集之地。
但因此地人群往來不絕,熱鬧繁華,因而為趙雅所喜愛。
這座府邸占地并不算大,府中人也不多,不過二十七間房室,二十余位仆侍而已。
就是這小小的府邸,整個邯鄲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座府邸的特點有二。
一是其間主人雅夫人,艷名廣傳。
其二就是,這座府邸沒有正經的會客室。
或者說,這府邸的會客之處與就寢之處沒有什么差別。
所謂會客室,不過是臥房之中加了幾張案幾而已。
芙蓉暖帳,輕紗帷幔,將一張寬廣的睡塌裝點的曖昧非常。
與這會客室一門之隔的就是沐浴之地。
浴室以青石為砌,溫水四時常備,以石槽為渠,池中活水不停,香花為伴,霧氣蒸騰,好一派人間仙境。
那卷積著花瓣香薰的水汽,順著門縫涌入會客廳,潮氣夾雜著絲絲沁人心脾的清香,不由使人沉醉其中。
人們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冢。
這座溫柔鄉,也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
王學斌自問算不得什么英雄,但他從未被這溫柔鄉吸引過。
他不是不近女色,也喜歡看漂亮小姐姐。
但也僅僅是喜歡看而已,要說真刀真槍的上戰場,還是要看感情的。
沒有感情基礎的激情,純粹就是屈從于欲望。
對于他來說,欲望并不能給他帶來快感,只能帶來無盡的空虛。
真正能給他帶來快感的,是他在責任心的促使之下,經過努力,完成的有益于大眾的事業。
這種成就感,才是能夠讓他沉迷其中的毒藥。
也正是這種成就感,是驅使他向前的動力之一。
會客室的門窗緊閉,隔壁浴室的花香漸漸充滿了整間屋子。
趙妮端坐在坐榻之上,被馥郁的香氣熏得有些昏沉。
她繡手執杯,掩面輕嘬一口熱茶,苦味彌漫整個咽喉,不覺精神一振。
她放下茶杯,品味著舌尖的那一絲回甘,集中精神,準備恭聽王學斌的高論。
王學斌見趙妮的茶杯空了,輕輕點了點自己身前的案幾,茶壺緩緩飄起,為趙妮的茶杯又續了一杯茶,停在趙妮的案幾上。
趙妮震驚的看著這一幕,一雙杏眼瞪得大大的。
現在人冷靜下來,之前種種魔幻的事情涌上了心頭,不可思議的看向了王學斌。
王學斌眉眼一挑,沒有解釋的意思,敲了敲桌面,驚醒了愣神的趙妮,開口說道:
“夫人也見了,在下還是有些神異之處的,我曾測算過令公子的未來,若是夫人敢做出犧牲,在下有把握,引領公子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
趙妮聞言振奮了不少,緊緊盯著王學斌,開口說道:
“小婦沒有什么不敢犧牲的,還望先生不吝指點!”
王學斌聞言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令公子的未來并不在趙國,而在西秦,他若想做出一番事業,非西秦不可!”
“西秦么...”
趙妮聽到王學斌的話,神情有些遲疑。
她是趙國人,身為趙國人,沒有不恨秦人的,就像后世華夏沒有不恨日寇的。
她又是趙拓之妻,自己的夫君就死在秦人手中,因而對秦人的觀感更加厭惡。
王學斌看到猶豫的趙妮,肯定的點了點頭。
“方今天下,山東六國日漸羸弱,宛如老殘之軀,令公子若是奔赴其他六國,無異于逆水行舟,做人做事,事倍功半!”
趙妮聽到這話,娥眉微皺,臉色凝重了不少。
王學斌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手腳,在廳中緩緩踱步。
“夫人細想,山東六國,貴族割據,令公子若想出頭,必然要觸及貴族固有利益,令公子身為外人,根基淺薄,如何能斗得過那些權貴呢?”
趙妮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眉目松懈些許,看向王學斌,恭敬說道:
“小婦眼界狹隘,還望先生勿怪,只是外子身為趙國將領,曾指揮長平之戰,若是盤兒赴秦,那不是...”
趙妮的言外之意王學斌自然聽的懂,他點了點頭,看向趙妮。
“這,就是夫人需要犧牲的地方了!”
秦國,北市小院,原本平平無奇的農家院落,此時卻聲名大震。
現在的蔡澤不過一屆黔首,卻成為了秦國最為忙碌的人物。
軍方重將,政界重臣,都是他的座上之賓。
尤其是秦國新任相邦呂不韋,三天兩頭上門拜訪,恨不得長居此地似的。
不明真相之人還以為呂相邦是一個謙虛尊老之人,常常向前任相邦請教治國之道。
為此,呂不韋還陰差陽錯的取得了一些美名。
但是明白真相的人都知道,呂不韋心藏虎狼,不是善類,他屢次登門拜訪,不過是想要通過蔡澤,取得觀瀾先生的支持罷了。
秦王自屠戮諸位公子以后,收攬了一些權力,雖然還未觸及秦國核心,但這已經讓秦王振奮不少,看見了希望。
秦國常例,五日一朝,平日里秦王聽朝辦公,其他臣子,職責不同,各有辦公地點。
但這些時日,秦王異常積極,不僅隔三差五的舉常朝,聽朝辦公時,還召集群臣一同辦公理政。
朝臣無論職位大小,聚集一堂,弄得朝堂烏煙瘴氣的。
呂不韋也曾上書勸諫,但秦王在此事上異常固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今日下了朝會,呂不韋再次徒步來到北市小院拜訪蔡澤。
“蔡相可在?在下呂不韋,前來拜會,還望小哥通傳一聲!”
白平雙手把著竹子做的掃把在門口掃地,聽見呂不韋的話,抬頭一看。
“哦?是呂相爺啊,相爺稍待片刻!”
白平看見來人,點了點頭,放下掃把轉身走進院落里。
呂不韋見小哥進去了,便耐心的在門口等待。
只是片刻,那小哥又走了出來,遞給他一卷絹帛,揮手說道:
“我家大爺閉門謝客,這是相爺要的東西,請回吧!”
說完,繼續低頭掃地,不在管那呂不韋。
呂不韋接過絹帛,顧不得那失禮的小哥,打開一看,心里頓時激動不已。
他深呼一口氣,強忍著不讓自己露出喜色,向院落拱手一禮,揚聲說道:
“蔡相既然閉門,韋便不在叨擾了,待到日后有遐,還望蔡相能夠指點韋為相之道,韋先告退了!”
呂不韋說完,等待片刻不見回話,也不在意,腳步輕快的離去了。
白平見呂不韋走遠了,將掃把隨手一扔,反身走回院落。
“大爺,呂不韋已經走了!”
蔡澤聞言點了點頭,看向白平說道:
“他走了,咱們也該走了,收拾東西,咱們輕裝簡行!”
“喏!”
白平抬手一禮,回屋收拾東西去了。
友好聯合會有六個主管,秦國主管名叫白平,是老秦一族,武安君白起的后輩。
白起被賜死后,其族人也被貶斥,漸漸衰落。
王學斌為了團結籠絡老秦人,招納了不少老秦子弟,白平就是其一。
白平此人劍術卓絕,還通曉兵法,在王學斌手下履立功勛。
之后被王學斌調任秦國,擔當主管。
昭襄王在世之時還好,委身于蔡澤府衙,如魚得水,但自從昭襄王逝世,子楚即位以后,他就有些力不從心了,屢次上報想要調離。
王學斌接到消息后,駁回了請求,要求只有一個,利用老秦勢力,保護蔡澤安全,必要時稟明身份,帶蔡澤逃離咸陽。
后來,蔡澤果然遇到危險,白平向蔡澤稟明了身份,之后陰差陽錯,危機解除。
白平就順勢將主管的位置交由蔡澤擔任,自己退為其次,擔當蔡澤的副手。
至此,秦國的主管就由白平變為了前任相邦蔡澤,聯合會在秦國的勢力一下子活絡了起來。
“大爺,咱們去哪?”
蔡澤遠望東方,沉聲說道:
“函谷關!”
咸陽宮,秦王剛用完膳,正在與秀麗夫人一同,逗弄子嗣成蟜。
此時的成蟜剛剛七歲,正是可愛的時候,頗討人喜歡。
秦王還準備過些時日,為他這個兒子封君,為以后鋪平道路。
“大王,相邦請見!”
一名內侍猶豫片刻,來到秦王身邊,小聲稟報到。
秦王此時興致高漲,沒有在意,笑著說道:
“哦?相邦來了?快請!”
一旁的秀麗夫人聞言眉頭一凝,忍不住剜了那內侍一眼,隨即言笑如常,嬌聲說道:
“相邦前來必是有國事相商,可需臣妾帶蟜兒回避一二?”
秦王聽到夫人的奉承,喜色更盛,笑著擺了擺手說道:
“唉不必如此,蟜兒是寡人子嗣,聽一聽朝政也不打緊!”
秀麗夫人聞言臉色美麗了幾分,嬌聲笑道:
“那臣妾就帶蟜兒謝過大王了!”
秦王擺了擺手,沒有在意。
這時,一臉喜色的呂不韋大步走了進來,見到秀麗夫人與成蟜在,腳步微頓,隨即面色如常,走了過來。
“臣,呂不韋見過王上,見過夫人!”
“相邦免禮,寡人見相邦一臉喜色,是否有喜事要稟告寡人啊?”
秦王見呂不韋那壓不住的興奮,不由得也好奇起來。
呂不韋起身笑道:
“大王果然料事如神,臣收到那妙瀾君的來信,邀臣前去一敘,臣將不日啟程!”
“哦!”
秦王臉色先是一惱,隨即嚴肅下來。
“那王觀瀾說讓你去見他?他在哪里?”
呂不韋聞言喜色收斂不少,取出那絹帛,雙手呈給秦王,恭謹說道:
“大王,這是那王觀瀾的來信,據說他人在趙國都城,在臣看來,此人的勢力應該遍布七國!”
秦王接過絹帛,打開看了看,隨手扔到一旁,沉聲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煩勞相邦走這一遭了,寡人信不過他人!”
呂不韋聞言點了點頭,抬手一禮,堅定的說道:
“大王放心,臣為了大王,為了大秦,必然會說服那王觀瀾,使其為大王所用!”
秦王聞言面色稍緩。
“那就辛苦相邦了!”
呂不韋聞言笑了笑。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有何辛苦可言?”
秦王聽聞此言,臉上露出了笑容,一旁的秀麗夫人也趁機說道:
“臣妾常聽大王提起相邦,說相邦有經緯之才,日后還望相邦多多指點蟜兒,讓蟜兒也能早一日為大王分憂!”
秦王聽到這話,撫須大笑,呂不韋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時,秦王眉頭一皺,想到什么,看向呂不韋說道:
“對了,相邦此去可是趙國都城?”
呂不韋聞言點了點頭,隨即想到什么,面色一肅,看向秦王。
“大王有事盡管吩咐,臣必定不負所托!”
秦王抬頭看向呂不韋,皺著眉頭說道:
“寡人是在想,那趙姬與我兒嬴政還在邯鄲受苦,不知相邦能不能將她們母子二人帶回咸陽?”
一旁秀麗夫人聞言笑容一僵,雙手緊緊攥著,緊張的看向呂不韋。
呂不韋凝眉沉思片刻,隨即松解眉頭,看向秦王說道:
“大王放心,臣必定將夫人母子平安帶回咸陽!”
一旁的秀麗夫人深深的低下頭,牙齒咬得緊緊的,手攥著裙角,不住地顫抖。
秦王子嗣更為稀少,除了成蟜,就只剩下那遠在趙國的嬴政了。
那賤人母子沒回來還好,一旦回來,自己這年老色衰的身子,還真不一定爭得過那賤妾。
更何況那賤妾的孽種比自己孩兒還要大,這樣一來,蟜兒就多了一個競爭對手,原本到手的王位,又要生出許多的波瀾。
秦王不知秀麗夫人心中所想,只是皺眉看向呂不韋說道:
“相邦當量力而行,若是事不可為,當以保全自身為要!”
呂不韋聞言雙手一禮,沉聲說道:
“大王放心,臣此去是為大王招攬那王觀瀾。
王觀瀾聲名赫赫,想來能力不小,他久居邯鄲,必然有途徑能夠救出夫人公子,我等二人聯手,大王就等臣的好消息吧!”
秦王聞言微微放下心來。
一旁的秀麗夫人心中的怨氣就更重了。
她怨趙姬,怨嬴政,怨秦王,怨呂不韋,還怨那遠在趙國的王觀瀾。
若是沒有這些人,這泱泱大秦將是自己孩兒手中之物,現在因為他們,自己兒子的前途平添了許多波折,她怎能順氣?
不過無論是秦王,還是呂不韋,都沒有關注秀麗夫人的意思。
他們二人的心思,都飛到了趙國邯鄲,一個是思慕趙姬那蝕骨的美色,另一個是在意那趙姬的孩兒。
二人心思不同,但都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將趙姬母子安全的帶回秦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