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昆很倒霉。
也許發現“火魔哈迪斯”的魔罐,耗盡全部運氣,之后幾個月他一直過得很不順。
首先,他的隱藏身份被發現。
書窖超過幾萬本書,他只偷了十幾本。理論上,即便有博士下到地窖借書,也不會正好發現他偷的那些書。
偏偏舊鎮老翁就點名索要他偷的書。
然后他就在很突然的情況下被人發現。
不僅盜書被發現,連“佩特”的假面也被拆穿。
很罕有的,無面者身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對黑白之院是一次很大的打擊。
還有他的任務......
輕而易舉殺掉幾個逮捕他的學徒助理,賈昆開始亡命天涯。
好吧,他是無面者,被發現身份只讓他懊惱,卻不會對他造成生命威脅。
但在舊鎮衛兵的嚴厲搜捕之下,他壓根沒時間處理從書窖中偷盜的書籍。
那些書多是大部頭,沒法夾在懷里帶走,否則他也不用分批次偷書了。
那時,他只有一個選擇:趕緊回到住處,選擇一兩本最重要的書籍,立即逃走。
毫無疑問,聰明睿智的賈昆選擇了魔罐!
書沒了,可以再偷。
學城就在那,書窖就在那,博士就在那,只要無面者有心,總能取代一兩個博士,然后......
但魔罐獨一無二,扔了,就代表與火魔哈迪斯的“死神禁術”說拜拜。
別說讓所有無面者都垂涎欲滴的“死神禁術”,即便哈迪斯掌握的學識、學城隱秘、高深魔法,乃至不完整的瓦雷利亞大巫師傳承,也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
所以,他只帶走了魔罐。
賈昆空手來到舊鎮,離去時只帶走了魔罐。
但他的內心是滿足的,驕傲的,喜悅的,對未來滿含期待的。
每一日他都要摩挲那只陶罐,每一日他都要跪在魔罐前誦念“阿母,兒孝順”的咒語。
有了魔罐,又被發現身份,賈昆當然要立即回黑白之院。
他很輕松找到一艘前往布拉佛斯的海船,當他以為自己能順風順水回到家時,意外又找上了他。
——龍女王收服大海盜維水大王,并收編附近島嶼的海盜,成為石階列島最強勢力。
——龍女王的皇家艦隊長、榮譽的白騎士巴利斯坦,竟打劫了海塔爾的運糧船隊。
以上兩條消息也只讓賈昆驚訝而已。
可好死不死的,龍女王的皇家艦隊竟看中了自己所在的“雛鳥號”海船。
他堂堂天下第一刺客,足以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無面者賈昆,居然被抓了壯丁!!!
好吧,臨時雇傭。
榮耀的巴利斯坦并沒淪為可恥的海盜,他出錢雇傭雛鳥號幫忙運糧,雇傭雛鳥號上的水手幫忙修建營寨。
給錢!
人家給工錢。
于是,“水手福爾”不得不在“女王角”的農場干了一個多月的木工活。
嗯,水手福爾是賈昆此時的馬甲。
一般在身份沒被發現的情況下,無面者不會拋棄當前身份冒險逃跑——就像在君臨時,賈昆也以“危險囚犯”的身份住了大半年黑牢。
女王角,紛爭之地延伸到狹海的一座半島,位于泰羅西與里斯之間,距離龍女王皇家海軍的駐地——酷刑淵——非常近。
呃,原本這個地方沒有名字,龍女王的海軍占領那片土地后,將其命名為“女王角”。
賈昆猜不透龍女王的打算,但他也不關心這個——龍女王故意讓巴利斯坦打劫的雛鳥號,她知道賈昆在船上,便故意延遲賈昆的回歸時間。
她的《鬼修冥想術》還沒研究出來,需要時間。
皇家海軍的水兵沒為難他,他可以白天建房子,晚上折騰魔罐,過得也算自在。
伊耿299年,12月15日,凜冬前最后一個月圓之夜。
紛爭之地,女王角,丘陵后方一棟木屋。
月似銀盤,遠方破碎的浪濤隨風低吟。
如水月華下,一位半長頭發的男子盤膝坐在屋頂,懷抱一個摩挲得光滑潤澤的陶罐。
“啵啵啵啵啵啵啵!”
很瓷實地親了七下。
嗯,除了自己的幾個月沒刷牙的口水,再無異味...好吧,有異味也被口臭壓住了。
接著,男子又抱著陶罐使勁摩挲了七次,除了自己手掌上的汗垢,沒有污漬。
最后,水手福爾神色鄭重地把陶罐擺在木臺上,跪伏在地,以頭磕地,嘴里用帶著夾生味的漢語,熟練念道:“阿母,兒孝順!無面者都是大傻逼。”
如此硬邦地磕了七個頭,喊了七聲。
水手緩緩抬起頭,看著無有任何異象的罐口,眸中的期待迅速湮滅。
“唉,都吸收了幾個月的月之精華,怎么還沒修復好?還是說,那一晚,我做了一個夢?”
被連續打擊太多次,意志堅定的無面者也有些沮喪了。
他垂下腦袋,額前長發敷面,心中生出無數懷疑與不確定。
“賈昆?”突然的,對面傳來一個聲音。
跪在地上的水手身子一震,先是緊緊閉上眼,然后抬頭,撥開眼前亂發,緩緩的、如雛鳥降世般謹慎地睜開眼。
瓦罐上紅霞點點,好似一團云霧,一位白發白須的灰袍老學士踩在上面,正低頭俯視自己。
還是那個熟悉的、如同敷了厚厚一層粉的慘白人臉,他鼻梁上架著老花鏡,脖子掛著他見過的最長項鏈,彎腰駝背,手里杵著一根拐杖。
看著蒼老如死人,渾身卻散發讓人如臨深淵的強大氣勢。
貨真價實的魔罐精靈,火魔哈迪斯!!!
“嗚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淚水情不自禁地滲出,朦朧了水手的視線。
“你又換臉了,現在這是在哪?”
魔罐精靈丹妮左右四顧,開始秀演技。
“厄索斯大陸南方,臨近狹海入口的紛爭之地。”
賈昆抹去眼角淚水,帶著鼻音嗡囔道。
“過去多久?”精靈丹妮點點頭,又問。
“三個多月,快四個月了,我每天都念咒語,每個月圓之夜都整夜祈禱。”賈昆。
“才三個多月?”魔罐精靈有些吃驚,尖著嗓子道:“現在真進入了魔潮洶涌期,我以為沒個三四十年都無法再出現呢!”
“三四十年?”賈昆瞪眼叫嚷。
“你以為呢?罐子都摔壞了。”
“現在修復好了?”賈昆連忙問。
“修啥,你就請泥瓦匠把破洞填上了,算什么修復?”魔罐精靈搖頭道。
“那你能堅持多久,今后還能不能再出現?”賈昆緊張道。
“隨緣吧!”
魔罐精靈嘆息一聲,一股蕭索孤寂的氣氛彌漫在他身周。
“月華魔力與信仰之力能幫我恢復,但我并不想再這樣不人不鬼地茍活下去。”精靈語氣淡漠而悲涼。
“您不是半神法師嗎?您還是學士,可以繼續研究學問與魔法呀!”
賈昆真急了,這老法師似乎想不開,要自我寂滅啊!
“我活的太久太久,孤零零封印在罐子里......”
說到這兒,魔罐精靈突然一甩袖袍,無奈道:“算了,現在我就算對你說‘死神也渴望死亡’,估計你也不會懂。”
“死神也渴望死亡......”賈昆嘴里重復呢喃這句話,整個人似是癡了。
這不就是“凡人皆有一死”理論的最終極版本嗎?
雖然他現在的確聽不懂,但這種理論聽著就高大上,還讓他很有感觸。
看來,火魔哈迪斯真的研究“死神禁術”到了極為高深的境界。
“多說無益,了結你我這場緣分,我便會嘗試沖擊星界。”魔罐精靈道。
“沖擊星界,什么意思?”賈昆回過神來,疑惑問道。
“我欲成魔!”精靈抬頭望月,聲音蕭索道。
“如何成魔?”賈昆問。
“你們無面者信仰死神?”精靈低頭注視賈昆,不答反問。
“嗯,我們信仰千面之神,即死亡之神。”
“那你知道誰是死神嗎?”
賈昆道:“千面之神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名字,在科霍爾,它是黑山羊;在夷地,它是夜獅;在維斯特洛,它是陌客。”
“呵呵,神名唯一,神靈唯我,這便是你們無面者從來都沒得到死神回應的原因。
很簡單的道理,你在大街上大叫一聲‘喂,回答我’,街上行人會把你當成傻子。”精靈譏笑道。
賈昆面色不變,別有所指地強調道:“無面者信仰千面之神,帶著千面之神的旨意,給世間任何信仰的人帶去恩賜解脫!”
丹妮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無面者不能明確信仰某一位死神,否則就會與他們的根本教義發生沖突。
舉個例子,假如無面者只信仰陌客,那么他們便不能殺科霍爾人。
因為科霍爾信仰黑山羊,而無面者最核心的教義卻是:無面者殺人不叫殺,那是為死神送去的禮物。
精靈再次抬頭,望著天空的滿月,聲音幽幽道:“賈昆,死神是一種神職,一種職業不會只一個職員。
夜獅、黑山羊、拉赫洛、寒神等等死神,都掌握這一神職。
就連我......
我是半神,掌握死神禁術,與拉赫洛沒法比,祂是真神。
但黑山羊也只是半神,那我也算是死神!”
賈昆瞳孔收縮,又迅速恢復鎮定,緩緩道:“如果有人信仰你,黑白之院可以為你立一個神位。”
“不,第一次見面我就說過,正因為不想當邪神,才將自己封印在魔罐中。”
“黑山羊?垃圾!與祂為伍,不如即刻自我了結。”精靈神色倨傲道。
這一下賈昆真的被深深震撼了。
他面上的驚駭之情,難以掩飾。
“您想干什么?”賈昆聲音在顫抖,面上明顯多了敬畏之色。
“我打算搏一搏,沖擊星界,即是沖擊真神之位。如果能在星界高舉神座,我將成為世間唯一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