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愿寺顯如有點懷疑人生。
真的。
明明加強過異界的邊際,附加了名為“禁絕的邊境線”的術式,但這個不知道叫啥名的異界依舊和公共廁所一樣,想進就進。
同為超越者的茨木華扇、飯筱長威齋家直能進來就算了,關俊彥的分魂也是一樣,想來就來。
至于走,目前還沒人想過,不知道具體如何,要不…半個公共廁所?
沒錯,來的又是一個“關俊彥”。
一襲青衫,一個書箱,一本古卷,造型和現任t4第一人和歌志麻有些相似,都是古代的讀書人打扮,往前推個幾百年可以去考取功名的那種。
而這位讀書人的境界也不高,和中樞一樣都是大劍豪境界。
明明很早就被送走,而且是唯一一位被店主親自送走的一魄。
三魂七魄之靈慧,代表智慧、悟性的一魄,遠游而至,與中樞互為犄角,溫文爾雅地對著顯如說道:
“你的下一句話是——這種級別的螻蟻多加一個有什么用?”
顯如嘴角一顫,沒有接話,不給靈慧玩梗的機會。
靈慧也不覺掃興,自顧自地說道:
“有道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但那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書呆子。如果讀書人的理論搭配足夠的實踐——”
說話之間,靈慧進入一種極其古怪的狀態。
一手掐道門指訣,一手借佛家法印。
原本拿在手中的古卷緩緩鋪開,開篇二字,乃為“子曰”。
雙腳之下,黑白直線相互交織,縱橫十九道,好似棋盤。
棋盤之間,諸象迭起。
有山川河越,有農林牧耕,有機關重重,有名士舌辯。
又有一條星河懸掛于讀書人頭頂,星漢燦爛,若出其中,日月星辰,若出其里。
“——誰說書生百無一用?一家之言,有失片面。百家爭鳴,諸學并起,群星璀璨,方是輝煌。”
顯如原本還有些凝重,見到這一幕后反而放松下來,一手掐拈花印,微微一笑。
靈慧立刻說話:“你是不是在想,貪多不爛,流于表面,不純不萃,不倫不類。”
顯如瞬間被噎住差點被口水嗆到。
他確實是這么想的。
關俊彥頭頂腳下身周諸般異象看著很唬人不假,但也只是唬人而已。
別說與張開的極樂世界與苦海相比稍微精深一些的強者氣象都不一定比得過。
一個人學了這么多東西是很了不起,可惜都是虛有其表沒一個達到足夠的高度,任何一種流派最后要比的都是高和遠而非雜與多。
終于奸計得逞的靈慧呵呵一笑:“我就知道活得長有活得長的好處,但也有不好地方——專精與廣博爭論,在超越者逐漸避世隱居的現代其實早就有了答案,兩者并不沖突目的也是一致為了更多的可能性,為了將人類推向更高的高度。
哪怕是最淺顯,最表面的知識也有其重要的意義。大道如青天,也需腳踏實地大地越寬廣,能看見的天空才更多。”
隨著言語的擴張靈慧周身異象也越發彌散,將中樞以及更遠處的天沖與天魂包裹在內,當然也包括了顯如。
顯如本人精研佛法,精通魔道,只有最粗淺的氣象對他不起作用。
但靈慧的目的壓根就不是他,而是為中樞、天沖、天魂提供加持。
牛頭惡鬼周圍多出一層障,提高了對攻擊的耐性。
巨大天使的身體靈子吸收速度更快,更加持久。
最明顯的當屬中樞一魄,嚴重透支,接近離散的魂體莫名其妙地安定下來,眼中多出一層瑩潤,手中的紅姬越發鮮艷。
“將三分鐘提升到五分鐘,能有五成把握壞他大道嗎?”
靈慧的聲音暗合韻律,一言一行皆可牽動周身異象。
“足夠了,拆遷這種事總是開頭難,砸踏一面墻,后面拆起來回容易很多。”
一聽就知道,老拆遷辦了。
“告訴我答案吧,含著金湯匙出生,當慣了高位者的第一權僧,當風險與回報等價之時,你會怎么選。”
顯如的瞳孔為之一縮。
他開始糾結。
雖然擅長玩弄權術,總是未必真未必假,但之前關于當權者的一番論斷他說的都是真心話。
三成他愿意賭上一把,五成的話風險就有些高了。
權僧看了眼下方的劍道之祖,發現這位算是半個盟友的老劍士沒有出手的意思,而旁邊的兩大鬼王也在凝神警備,擺明了是要讓自己一個人來扛。
硬要扛,肯定能抗住,問題是代價多少。
顯如的底線是必須保住超越者的境界實力,不能跌回凡人。
關于這一點,他的把握其實很大,比關俊彥預計的要高不少。
他還有不少絕招和寶物沒動用,更有花兩百年打磨的壓箱底的東西。
而經過幾番交手,他也大致把握到了關俊彥幾個分體的弱點。
牛頭惡鬼過于依賴本能,智商不足,天魂的天使化身對于靈子濃度要求極高,中樞境界太低。
雖然中樞自稱能堅持三分鐘,真打起來,他有把握在一分鐘之內分出生死。
可靈慧的到來打破了這一點,輔助加持的定位倒在其次,顯如真正擔心的是會不會有其他關俊彥像靈慧這樣在關鍵時刻冒出來。
畢竟中樞已經說了,分魂不止這些,本體也不在這里。
鬼知道他把自己切成了多少份,其他的關俊彥有藏著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
未知是最大的威脅,尤其是這個少年已經創造過太多的奇跡。
那,就此認慫退避?
顯如不甘心。
面子是其次,玩弄權術的,能屈能伸是基本。
忍不了一時之氣,早就是一抔黃土了。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那些天下人哪個沒對他動過殺機?
最后還不是被他茍了下來,茍到同時代的風流人物全死了,自己卻越茍越強,茍出一片大風光。
真正重要的是關俊彥的潛力,這個少年成長太快了,四個分體,每個都有著不尋常的道路,等他神魂歸一?
雖說分歧越大,歸一越難,但他都知道的道理,東君怎會不懂?
陰陽家最擅長不按常理出牌,說不定看似不同,最終卻遵循統一脈絡,整合出一條通天大道,創造出最年輕超越者的神話。
又或者,陰陽家的志不在超越者,而在殺死超越者——比如把關俊彥的打造成對超越者專用武器,對核彈的核彈,當做威懾力。
不管是哪一點,都讓顯如感覺到危險。
劍道之祖希望劍道能不斷拔高,劍林不斷出現高峰,連綿不絕。
茨木華扇只管自己開心,唯恐天下不亂。
那位女御和其他隱者一樣,只是冷眼旁觀,不到山河陸沉不會出手。
唯有他權僧,是站在世俗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威脅應當扼殺在萌芽中的道理。
此子恐怖如斯,斷不可留!
但要他拿自己去換,他又不樂意。
舍己為人這種事,說得容易,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更何況是位高權重之人。
顯如舉棋不定,關俊彥也有顧慮。
先前的強勢有不少是故意裝出來的,可以的話,他也不想落得魂魄不全的下場,所以沒法逼得太過分。
真要對付他,等三魂起、七魄全部歸位之后再動手不遲,關俊彥有這個信心。
通過今天的戰斗,他已經印證了御門院泰長的設想,超越者不是無敵,更不是殺不死。
接下來就看自己能不能夠爭取到足夠的發展時間了。
局面就這樣陷入僵持。
好在這一狀況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便被打破,被又一位客人,重量級的客人。
一個能夠輕松破開異界的人,一個和茨木華扇、飯筱長威齋家直、本愿寺顯如處于同境界的強者。
巔峰陰陽師,火靈之主,麻倉葉王腳踩焰光。
“很熱鬧嘛。”
“你來干什么?”顯如沒好臉色地問。
“來給你們遞臺階。”
倉葉王說著,召喚出至高火靈,分隔天使和法相,本體則站在關俊彥和顯如的中間點。
“繼續拖下去,除了互損大道,不會有其他結果。”
中樞與靈慧表情不變,天沖和天魂卻是呼出一口氣。
前倆還好,后倆的狀態無法持久,無論是牛頭惡鬼還是巨大天使都是極大的負擔,五分鐘不止是中樞出刀的極限,也是他們的極限。
如果顯如始終不愿退步,為了不讓局面變得更糟,關俊彥也只能拼死一搏,賭顯如會不會在最后選擇退卻。
“你要肯幫我,就會有其他結果,收獲分你一半。”顯如順水推舟極為熟練。
“你這鐵公雞也有拔毛的時候。”葉王說風涼話也是,“不過我欠東君一份因果,今日特為償還而來,關俊彥我保了,你想動他就試試看。”
“因果,呵。你和劍祖只比我晚一點出發,劍祖被酒吞童子阻攔,耽誤了一些時間,你又是為什么來得這么晚?該不會是在旁觀,等著撿便宜?”
顯如沒動手,只動口,依舊是陰險至極,就算葉王能讀心也沒用,顯如的目的就擺在明面上,明著挑撥。
“差不多吧。”葉王很淡定地承認了,“我的確很早就來了,但何時出手,由我自己決定。我不是陰陽家的人,欠因果的也是東君,不是關俊彥。我會看在東君的份上保他不死,但不會在像茨木童子那樣一開始就旗幟鮮明地站出來支持他。”
“想借機賣更大的人情就直說。”顯如繼續動口。
“就算是,又如何?”葉王反問,順便掃了眼靈慧,“我不欠你什么。”
“沒錯,所以謝過葉王前輩援手之恩。”靈慧點頭。
葉王的做法是有點膈應人,但東君沒有要求他做什么,他也沒給過一直都站在你這邊的承諾,能來幫忙已經算是情分了。
帶有目的性的,不純粹的幫忙也是幫忙,不能當成敵人對待,這一點一定要分清。
“很好,不枉我專門走這一趟。”
葉王面露贊許,心里有13數的人就算不討喜,也不會討厭。
“我會暫時牽制住顯如,只要你不主動找死,短時間內就是安全的。”
“再次謝過葉王前輩。”中樞抱拳道,“雖然我不能代替東君大人做決定,但我會告訴東君大人,您與她的那份因果還在了我身上。”
“聰明,我喜歡和你這樣的人打交道。本來是想占一點限度內的便宜,不過你這么坦誠,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記得你是走金行之路…那就——”
葉王用戴著手套的右個響指,一點焰光顯現,晃晃悠悠地飄到靈慧眼前。
“——這是我的本源之火,對你淬煉金行之體應該有所助益,如此才算是兩清。”
“我心懷感激地收下了。”
靈慧大袖一揮,袖中陰陽二氣流轉,牽引本源之火,以抽絲剝繭的形式緩緩收納。
“最后提醒一句,我只保證顯如,如果他找了其他盟友,又或者武尊歸來,我就管不了了。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疇,我不想為了陰陽家損毀好不容易得來的境界——你需要自己想辦法。”
靈慧聽出葉王話中的真意,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沒關系,我知道他們想要什么。”
原本收斂的氣象再度鋪開,不是星辰山河與各家學說顯化,而是一處幽暗之所在。
借著暗淡的微光,隱約可見一艘不屬于現代的古老戰艦,戰艦前方,一尊黑色得巨大人形半坐半臥,猶如沉眠。
盡管只是模模糊糊的影像,卻自有一股深沉至極的厚重感撲面而來。
那是名為底蘊的力量,陰陽家數千年的積淀,任由時光流逝,始終不曾斷絕的傳承。
陰陽家最引以為傲的歷史與曾經,很多老家伙垂涎三尺出的寶地。
其存在本身,就意味著不同尋常。
曾經的關俊彥太過弱小,別說守護,連稍稍啟動都做不到,店主只能將其深埋,經過這些天努力,他已經摸到門路。
雖然暫時沒法帶出來,卻不再只是香餌,而成了有毒的食人花。
“我會在那里等著他們,不怕死,不怕跌境的盡管來。當然,你們得先找到我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