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隨著一口氣的傾吐,這道熱氣帶走了體內的溫暖,在寒風之中化散成了一道冰霧,又極快地消散在了風中。
再多的熱氣所造成的冰霧,都沒有這霜冬所帶來的風雪遮眼。
霜冬再臨,冰封千里,萬物之殤。
幽州北境的百姓們面對著突如其來的寒冬的時候,并沒有太多抵御的手段,哪怕他們在前些日子就已經感受到這次的冬天似乎來得詭異,這種溫度的驟降遠超他們往年習慣的趨勢,但是他們并沒有辦法選擇離開這篇土地,他們生于這里,長于這里,哪怕想要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他們并不是沒有聽說過霜冬之殤的傳說,那是許久之前曾經也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是他們的先祖們所經歷的大災難,那是上一個小冰川期,冰河蔓延,無邊風雪,世界將會完全以白色為主色調,而在這白色的霜冬之中,生命將會凋零,萬物將會被冰封,生機將會滅絕,在一方天地之間,只剩下風雪和冰。
只有少數幸運的人才能夠在這場浩劫之中幸存下來,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那個幸運兒,但是每個人也都明白自己不會是那個幸運兒。
他們只能寄希望于這一次只不過是早來的冬,而不是寓意死亡的雪。
可是現在霜冬降臨了,這讓人難以忍耐的冰霜、風雪、寒冷,已經在向他們宣判死亡。
他們是幽州最北境的百姓,他們也是這場浩劫迎面撞上的第一批百姓。
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時候的公孫瓚已經放棄了追擊鮮卑人,因為按照他的經驗來看,鮮卑人在面對這次寒冬的損失一定很大,不需要他出擊,再加上之前鮮卑在并州、幽州吃的各種虧,要是這次小冰川期鮮卑人沒有處理好,成功南下的話,那他們基本上就瀕臨滅族的邊緣了。
這并不夸張,如果一個數百萬人口的大族,在一次大災難之后,只剩下十數萬人,零散在廣闊寂寥的雪原之上,那這個民族基本上也就成為歷史車輪碾壓下的又一個紀念品了。
公孫瓚在收到了劉備的提醒之后,就近進駐遼東和樂浪,基本上就往三韓的地盤上打了,這里靠近海岸,雖然說還是會受到這次風雪的影響,但是這里多少還是有一些儲存,只要躲在屋內不出來,還是能夠頂得住的,當然,公孫瓚也想不到就連海面都被這次風雪所欺壓,海面都結成了冰面。
躲在屋內,躲在高大的城墻之中,依靠著城墻擋風,來在這次暴風雪中苦苦支撐,這是郡縣城池的百姓能夠做的,他們還能夠等到治雪專吏們的到來,有新的政策給他們帶來繼續堅持下去的希望。
但是。
那些距離城鎮較遠的村落、鄉鎮呢?
他們沒有高大的城墻,沒有厚實的墻體,也沒有足夠的取暖資源,他們在面對這場浩劫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命數?
“呼!呼!”
陳琛從睡夢之中猛然驚醒,他大口大口地呼著氣,他的額頭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扯了扯身上的蠶絲被褥,感覺到了暖意,還有屋內的香薰、暖爐,現在這個屋子里的溫度還是挺暖和的,讓人可以穿著單衣在屋內隨意走動。
“少爺怎么了?”
一聲關心的問詢,讓陳琛的意識回歸了一些。
回過頭,躺在床上的草兒揉著朦朧雙眼,起身握住陳琛的手關心他。
“沒事,做了個噩夢罷了。”
陳琛搖了搖頭,又長出了一口氣。
“那我給你揉揉。”
草兒攏了攏有些寬松的衣袖,坐到了陳琛的背后,讓陳琛躺倒自己的膝蓋上,自己給他輕輕地按摩著太陽穴。
不過現在倒是和年少時有些不同了,陳琛的呼吸打在草兒的豐腴處,讓她覺得有些癢癢的,身體微微顫栗,她按壓陳琛太陽穴的雙手都有些微微顫抖。
“草兒,你說在山中的百姓,要是遇到這次風雪,能活得下來嗎?”
陳琛閉著眼睛,思考了片刻,突然開口問草兒這個問題。
這倒是轉移了草兒的注意力,讓她的動作頓了頓,也忘了身體的敏感。
少爺每次問的問題,自己都很在乎,因為自己知道,少爺也很在乎自己,如果自己回答得不好了,少爺就會寢食難安,整宿整宿地睡不好,找他自己的問題所在。
其實少爺哪有問題呢,他就是希望妄自菲薄而已。
這個問題,自己不能騙少爺,畢竟少爺的智謀也是天下數一數二,自己拙劣的謊話怎么可能騙得了他,但是一定要委婉,不能讓少爺自責沒有救下來百姓,這么看來,這可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呢。
“人活于心,風雪無外乎世間之苦,這次的風雪,也是這世間對于所有人的考驗。能者自庇,余力而展,救得天下多少人,皆是命數緣定。哪怕其根厚厚如地網,其頂蒼蒼如華蓋,亦無以護盡萬物蒼生。老聃有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本無數,何以有數救無數。功為功,本就是非責之恩,過為過,即是職責之失。少爺是一方謀主,而非一方天地,謀主謀事,天地謀人,本不可同日而語。現在,少爺覺得山中的百姓遇到這次風雪,能活得下來嗎?”
草兒沉吟片刻,手中的力道重了些,讓陳琛緊繃的肌肉更加舒緩一些。
但是更讓陳琛舒緩的是草兒的這番話。
倒是每個人都在成長,不光是自己在越來越全能,就像草兒也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知道表達心跡,只會說“只要少爺平平安安,便是草兒的現世安穩”的那個呆萌貼身小侍女了。她如今已經是成熟知性的枕邊人。琰兒也不是當初那個惶恐自哀的籠中雀般的少女,如今也能夠為自己出謀劃策,排憂解難了。
再想想,陽明如今也是水軍頭領,之后青州涉水,估計他要改名叫暗部統領,也是能夠獨擋一面,還能開導自己。
陳伯雖然存在感一直很低,但是卻是自己這個家最大的保障,也是老娘從太原跑過來,連老爹也不通知,只在家中留了一封信就跑的倚仗。
奉孝不再是自己印象中單單的軍策鬼才,如今他也是軍政全能兩手抓的棟梁之才了。
其實時間過得很快,所有人都在變化,倒是陳琛自己因為兩世為人的夢幻感,有時候總是會精神恍惚,覺得一切如故。
霜冬之殤,讓他直面了作為凡人的擔憂和恐懼。
也突然深刻感受到身邊人的變化和成長,以及他們的關心。
“我倒是一直把自己框圈里,陽明上次就說過了,沒想到這才幾日我又給忘了。”
陳琛自嘲地笑了一聲,他伸手攬住了草兒的細腰,把臉貼到了草兒的身體上,輕輕地蹭著。
“倒是我的好草兒現在看得很明白了,剛剛那番話里的文采和哲理,已經勝過如今無數只會叨叨的空學家了。”
“倒是我之前小瞧你了,草兒真大...棒!”
草兒紅著臉敲了陳琛的背幾下,這家伙還是死皮賴臉地緊緊貼著,倒是這能任由著他輕薄了。
玩歸玩,鬧歸鬧,陳琛在心里也記下了。
畢竟那個讓他驚醒的霜冬之殤,那個可怕的夢境,似乎在預兆著什么,待到明日去見玄德公,要好好提一提這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