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天色暗得越來越早。
似乎在洛陽上空,有一直盤旋不散的云。
這云似乎也盤踞在每個洛陽人的心中,揮散不去。
要知道,現在的情況,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嚴重了。
趙忠封車騎將軍,張讓等十三人皆封列侯,一時間,十常侍的勢力得到了極大的擴充。
朝野之中,原本的均勢被打破。
雖然十常侍的封侯都沒有什么實質性的用處,但是他們各自領了的官職,卻能夠對朝野產生巨大的影響。
因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劉宏就已經開始不怎么處理朝政了,將權力下放到了十常侍手中。
雖然還有大將軍何進在頂著。
但是他終究是外戚,時刻被人提防著,所以他也無法接觸到皇宮內的動向。
劉宏已經許久沒有上過朝了。
奏折和詔書是否真的由他親自頒發的也沒有人知道,但是這些東西全部都是由十常侍手中流出的。
隱隱的,大家都有一種猜測,那就是十常侍可能跟皇帝隱瞞了很多東西。
例如這一次的全國各地的動亂。
長沙賊區星作亂。
冀州黑山賊張燕作亂。
幽州張純張舉作亂。
涼州韓遂隱隱有再次作亂的苗頭。
益州南蠻大亂。
整個大漢真正的進入了風雨飄搖的時候。
這和當初黃巾起義的情況不同,這是各地分割,各個實力并不打算進攻洛陽。
他們大多都只是想著要割土而占,畫地為王。
他們這是要行割裂之事。
要將整個大漢給分崩離析了。
而且拋卻上面那些距離洛陽比較遠的各賊作亂。
還有最為嚴重的是如今已經兵臨河東,連下六城,正在一步一步向著洛陽逼近的白波黃巾軍。
黃巾之亂是全國性的變故沒錯,但是因為他們有著統一的目標,當他們的核心人物死去的時候,他們這場動亂也就降低了影響力。
而這一次全國動亂看似分散開來,一盤散沙,沒有人能成氣候。
但是實際上因為大漢之前遭受過那么多次的侵襲和變故,如今已經承受不起這一次全國性的賊寇并起的情況。
而且整個大漢各處的地頭蛇,也并非像之前那樣能夠感受到朝廷的統治力,從而擁有敬畏之心。
很多擁有足夠實力的世家也逐漸產生了更進一步的想法。
招兵買馬,私養戰兵,兼并土地,割土而治。
這個時候所有實力的存在都開始為自己未來做規劃。
大廈將傾,天下該何去何從?
然而就在這種情況下,各地的加急奏折如同雪花一般,揚灑在了大殿上,但是并沒有人去看。
這些消息都是應該由十常侍來處理的。
但是他們并沒有人將這些奏折送到劉宏面前。
劉宏根本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么。
他甚至已經開始不關心夜梟的活動。
張讓是知道夜梟這個組織的存在的,他也害怕這個組織。
所以劉宏通過他,撥款給夜梟這個組織的所有資金都被他隱匿起來。
挺突然的。
夜梟這個組織因為資金不足而宣布解散。
王越也曾自己親自經過宮中去尋找劉宏,想要詢問情況。
但是不知道劉宏的神智發生了什么變化。
王越不僅沒有問到想要的結果,甚至被逐出了宮,并且還被收走了之前劉宏賜予他的準許入宮的資格令牌。
一時間宮中與宮外完全隔絕,全部都由十常侍掌控著朝廷。
終究有人忍不住這種極為壓抑和變形的朝廷情況,徑直入了宮。
“踏。踏。踏。踏。”
密集的腳步聲闖入了后花園中。
來人似乎是用小跑的,徑直跑到了劉宏面前。
“來,喝!”
但是劉宏似乎根本不想理他,而是繼續對著在座的十常侍喊著,讓他們好好喝酒。
來者是諫議大夫劉陶。
他是劉家宗室人,他自覺有勸誡劉宏的本職跟責任,所以他義無反顧的來了,他希望劉宏能夠浪子回頭,好好地處理朝政。
雖然說他覺得劉宏不處理朝政是不務正業,但是他更愿意相信是十常侍隱瞞了各種消息,不讓劉宏知道。
但是當他看到劉宏那興奮狂熱的臉色,還有那種裝作瘋癲的舉動。
他便知道這件事可能遠比他想象的要嚴重,而且沒有他想象的那么簡單。
“陛下!”
劉陶在見到了劉宏的那一刻,便嚎啕大哭起來,跪伏在他身前,抱住了他的小腿。
他似乎是要用自己的舉動跟感情去觸動這一個情緒已經明顯不對的帝王。
“你干什么!給我起來!”
劉宏很是不耐煩,他的臉色泛紅,渾身燥熱,看著抱著自己小腿的劉陶,氣不打一處來,抬腿就想把劉陶踢走。
但是劉陶抱得緊,沒被踹開,便繼續說的他自己的話。
“現在整個大漢的天下危在旦夕,隨時都有可能顛覆!陛下竟然還在跟這些閹宦一起享用酒席?”
劉宏確實是不知道如今大漢的情況,他很放心的交給了張讓他們。
其實也不是張讓不告訴劉宏,而是劉宏根本就不想聽張讓說大漢的情況。
但是既然劉陶來了,那還是得做做樣子。
“如今國家太平祥和,怎么可能會有什么危急的事情?”
劉宏淡淡地說道,他也不踢劉陶了。
劉陶心中一驚,他其實分不清劉宏到底知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作為宗室人,作為劉姓人,他還是愿意相信劉宏。
“現在舉國上下,到處都是反判的逆賊!”
“這些反叛的逆賊到處在侵略州郡!”
“而這些混亂的原因都是來自于十常侍賣官害民,欺君罔上的罪孽!”
“要知道如今朝綱不正,都是這些閹人害的!如今朝廷之中正直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危難禍亂就在眼前了啊!”
“望陛下三思啊!”
劉陶深深的將頭埋在了劉宏的鞋子旁邊。
他期待著劉宏發現十常侍的面具。
他期待著劉宏重新出來主持朝政。
他期待著劉宏讓如今的大漢天下再次變回原來的樣子。
哪怕那個樣子可能也不怎么好,但是總好過斷送了整個大漢的命脈吧?
劉陶的行為如此過激,然后花園中正在飲用美酒的眾人十分尷尬。
張讓等人也都明白了如今的情況,如果自己不及時做出解釋的話,那劉宏不一定會放過他們。
一瞬間,他們便都跪伏在了劉宏的面前。
“陛下,老臣萬萬沒有想到,我們這些奴才辦事,會如此不受大臣們理解,如今我們已經舉朝為敵,看來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活路了。”
“希望陛下多可憐可憐我們,讓我們留著這條狗命回到家鄉,將我們所有的家產都資助給軍隊,我們不留一分,只想繼續活下去而已。”
劉陶哭。
張讓他們哭得比他更狠。
劉陶將頭埋在了劉宏的腳邊。
那張讓他們就把發冠全部解開放在地上,腦袋磕在地板上。
一時間劉宏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只是覺得很寂寞,很寂寞。
他算是看明白了,如今朝廷上下就想把十常侍給解決了,讓自己這個皇帝連羽翼都沒有,讓自己只能聽從他們世家門閥的擺布。
呵呵。
可笑!
他猛然一腳踹開了劉陶。
指著他的鼻子怒罵道。
“你家里難道沒有服侍你的人嗎?為什么你偏偏就不讓朕有?難道你已經狂妄到容不下朕的地步嗎?”
“來人!推出去斬了!”
劉宏很生氣。
因為劉陶也姓劉。
但是很明顯,劉陶如今是那些該死的世家的沖鋒者。
他也不知道劉陶是真的壞還是真的蠢。
宮中衛士上來夾住了劉陶,要將他帶出宮外處決。
但是劉陶并沒有這么就放棄了,哪怕別人抬起,他也一直大聲的在呼喊著。
“陛下!臣死了一點都不可惜!只是可憐我劉家的天下,可憐我大漢的天下400多年到了現在即將傾覆!”
“陛下!這祖宗基業就毀在了你的手里!”
劉陶披頭散發,紅著眼眶,怒視著劉宏。
他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此時如果不拿出自己的性命來勸解,他或許會后悔一輩子。
國家興亡,他亦有責!
劉宏更加生氣,整個人愈發的狂躁起來,將手中的杯子砸向了劉陶。
“給我推出去斬了!馬上!”
咆哮的劉宏讓人恐懼,場中十分安靜,劉陶也被堵住了嘴送出了宮外。
但是,來者可不止劉陶一個人。
在宮外有著許多王公大臣正在等待著劉陶的消息。
他們看到了被推出來準備行刑的劉陶。
“等等!”
還沒有等衛士行刑,從王公大臣中又站出了一個人,攔住了這些衛士。
司徒陳耽。
他平日里倒也是寡言的很。
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他讓周邊的大臣們看住衛士,不讓他們殺劉陶。
自己坦坦蕩蕩,昂首挺胸,徑直走入宮中。
在大臣們的注視下,衛士也不敢去阻攔他。
陳耽不疾不徐的走進了后花園,看到了劉宏。
陳耽怎么說也是三公老臣了,平日里也不會違抗劉宏的命令,還算是很聽話。
劉宏對他也就客氣一些。
“陛下!不知道劉諫議為什么得罪,需要受死刑?”
陳耽直視著劉宏的雙眼,認真的質問他。
劉宏沉默了一下,還是給了他一個說法。
“他誹謗朕的近臣,貿然的沖撞了朕的威嚴!該殺!”
“陛下可知道?天下百姓都恨不得吃了十常侍!但是陛下卻敬重他們如同自己的父母一般!他們沒有軍功,也沒有世襲爵位,怎么可以配封列候?況且黃巾之亂,他們本身不就是內應嗎?”
“陛下,你到底要糊涂到什么時候?你再這樣下去?這天下,這社稷,立馬就要分崩離析!”
陳耽說話一點都不客氣。
一改常態。
他的言語總有沖撞的意思。
劉宏其實不是很想跟他計較,畢竟陳耽位列三公,影響力要比劉陶更甚。
“你用朕封的三公之位來沖撞朕?”
“你還想不想活了!”
可是,劉宏忍不了被人這么蹬鼻子上臉地罵。
他威脅了陳耽一句。
他想要告訴陳耽。
你的位置是我給的,你應該要聽我的話。
可是,陳耽既然選擇走進這個后花園,他就不會去選擇退路,因為他不再恐懼。
“這個位置,臣這條命,陛下隨時能拿走。”
陳耽淡淡地說道。
“希望老臣能死得其所罷了。”
言罷,沒有等劉宏他們反應過來。陳耽自己朝著臺階一撞。
他想要做的是死諫。
他的腦袋撞在了堅硬的臺階上,頭破血流,但是,他并沒能直接死亡。
“瘋了,你們都瘋了!”
“一群瘋子!給我滾!”
劉宏越發生氣,咆哮著,咆哮著!
他在釋放著自己的壓力,釋放著自己的憤怒。
按照他的要求,劉陶和奄奄一息的陳耽,被送入了大獄之中,等明日他們清醒些的時候,再上朝自己承認錯誤。
劉宏還是希望給他們一次機會。
除了他們兩個站了出來。
就再也沒有其他人再站出來。
因為他們看到了劉陶跟陳耽的下場。
一個披頭散發,狀若瘋癲,要被處以極刑。
一個頭部血流,如同死狗,被人拖拽進牢。
他們倆被關在了同一個監獄中,同一個牢房里。
他們自己心里清楚,雖然劉宏看起來給了他們機會,但是以十常侍的性格來說,劉宏其實也沒有給他們機會。
今天晚上,他們必死無疑。
劉陶看著自己身邊奄奄一息的陳耽,心中敬佩。
其實他之前挺看不起這個沉默寡言,只會辦事的司徒大人的。
但是今天他卻發現這司徒大人跟自己是一路人。
劉陶為陳耽整理著衣裳,他希望今晚他們倆都能體面地走。
躺在地上的陳耽,沒有辦法動彈,只能張合著嘴唇,用喉嚨發出一些音節,似乎是要跟劉陶訴說什么。
劉陶俯下身來,仔細傾聽陳耽的聲音。
“大廈將傾,吾等漢室之臣,向生而死,卻知有劉諫議此等人,吾道…不長孤。”
好嘛,死前也要夸夸自己。
劉陶笑著蹲坐在陳耽的身邊。
“吾道亦不長孤矣。”
躺在地上的陳耽,聽見劉陶的聲音,也慢慢的露出了微笑。
兩個大臣就這么笑著。
直到聽見了牢房的門鎖響動的聲音。
來了。
那就來吧。
他們帶著微笑,坦然地面對降臨的一切。
黑夜籠罩住的這片大地。
黑色徹底地成為了這里的主基調。
繁星點點的星空下,不知道發生著什么樣的故事。
有著什么樣的人出生,又有著什么樣的人死去?
一直到了第二日。
牢房中,劉陶內疚撞墻而死,陳耽無力咬舌自盡。
這兩位“后悔”了的大臣,就這么離開了這個時代。
同時,皇命已布。
命孫堅為長沙太守,討長沙賊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