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覆蓋住了山脈。
星月逐漸在夜空中顯現。
綿延不絕的太行山脈隱匿著無數的兇險危機。
誰也不知道在這座龐大的山脈中,有多少實力恐怖的蠻獸在等待著無知者的探索。
每年葬身于太行山脈中的人并不少。
但是在這片龐大的太行山脈中,還是有著數十萬人居住著。
而這數十萬人,各自成寨,千人一營,萬人一寨。
都是些沒有辦法忍受朝廷的剝削的平民百姓,散落到太行山脈中,被山寨收留的。
這些太行山脈南面的人,大多都是從冀州逃到山中的。
冀州雖然兵強馬壯,經濟發達。
但是其世家之眾,發展之快,都是建立在對治下百姓的剝削和掠奪上的。
不少冀州百姓的土地被世家所兼并,愿意成為世家的私兵或者是佃農的,能活,但是失去了土地,失去了自由。
更多的百姓選擇了拖家帶口地逃進太行山脈中,去尋找黑山軍尋求庇護。
年輕男子加入黑山軍,婦孺則成為后勤,在山寨中從事生產。
在這方圓百里之中,山寨林立,有著近六十多個大小山寨。
因為在這一片土地里,黑山軍才足以抵抗蠻獸。
雖然有些蠻獸很強大,但是人多勢眾的黑山軍在不缺乏正常強者和武器的情況下,還是能夠戰勝或者驅趕走入侵這片山脈的蠻獸的。
在黑山軍的范圍內,有著自己的秩序和規則。
并不是弱肉強食,而是選擇與守護。
很難想象這么一群烏合之眾能夠形成這么簡單有效的小型社會規則。
強者選擇守護,弱者選擇奉獻。
也正是這種良性的生態鏈,讓黑山軍能夠穩穩妥妥相互合作地在這片山脈中生存。
相比于其他隨著黃巾軍揭竿而起的山賊惡霸。
黑山軍更多是社會底層百姓作為首領,從形式上和風格上更像是一個普通的百姓大家族。
打家劫舍,他們只選擇世家地主。
因為他們從骨子里仇恨世家這個階層,他們的生活是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所摧毀的。
但是他們分不清哪些世家迫害百姓,哪些世家善待百姓,他們只懂得一味地摧毀他們所能摧毀的所有世家。
他們也成了冀州世家最想除掉的存在。
只不過奈何黑山軍已經成了尾大不掉之勢。
就冀州的軍力而言,并不足以在太行山脈攻破黑山軍。
因為黑山軍占據了地利,而在人數上也不比冀州軍力少,只是在士兵的實力上有較大差距,而且可用將領并不算多。
但是黑山軍一直沒有大意。
他們從來都不會傾巢而出,也不會暴露營地所在,而且他們也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行動,不會不理智地去進攻州府、大郡什么的。
這樣朝廷也沒有很大的必要去圍剿消滅他們。
只是把他們當做了威脅。
對于一個沒有太大精力去對付一個潛在威脅的朝廷而言,只要雙方保持著一定的平衡,不會觸犯底線,那都還是能夠和平相處下去的。
篝火烈烈,在營寨中熊熊燒著。
圍在篝火旁。
一群人在暢談著理想。
一個窈窕少女蜷縮著膝,環抱著自己的腿,坐在篝火旁,眼神盯著篝火的焰色,飄忽不定,似乎是在回憶著什么,在思考著什么。
“師妹,這個是我這次去郡城特地給你帶的釵子,你看看合不合適。”
一個身材健碩的年輕漢子湊到了她身旁。
有些局促地把手里的金釵往張寧這邊遞。
他的動作倒是粗笨得很。
小小的金釵在他寬大的手里,攥著也不是,捏著也不是,就只能平攤在手心里,等著少女來取。
他挺期待的。
他這輩子沒有對哪個女孩如此示好過,自從張寧到了山寨來之后,他便發現了人生除了占山為王之外,還有更多的精彩。
不過也因為這樣,他沒有什么經驗。
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試探。
希望找到能夠讓這個愁容不展的少女綻放出笑容的方法。
可惜她的愁緒似乎永駐在她身上一般。
她的眉頭從來都是緊蹙著的。
張燕只希望她能夠笑一笑,哪怕只是嘴角的微微上揚,只要是輕松的,發自內心的,就夠了。
“謝謝師兄,不過,不用了。”
張寧搖了搖頭,她沒有半點打扮自己的想法,她現在穿得最多的就是甲胄。
已經過去一年了,她似乎還是放不下。
其實她也明白了父親當初的理想和追求。
她也親眼見到了更多更多的大漢子民,在當今的世道中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父親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如今這個世道又是為何?
對于政治,對于戰爭,對于民生。
她懂得不多,她只想繼承父親的遺志,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給百姓帶來更好的生活。
或者是見證百姓有著更好的生活。
“師妹......”
張燕縮回了手。
他不是第一次被師妹拒絕了,但是每次如此,他還是會繼續做著他覺得能夠讓張寧開心的事情。
金釵不喜歡的話,張燕會想著換新的東西。
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師妹的呢?
張燕也學著張寧抱著腿,面對著篝火發呆。
或許是從剛剛拜師學藝的時候開始的吧。
那時的他還叫做褚飛燕,也還只是一個流落民間的孤兒。
是在冀州太平道義診的時候,他遇到了張角的。
那時的他遍要追隨張角,學他一樣為人造福,受人愛戴。
也是在那時,他見到了一直跟在張角身邊的這個小姑娘。
一直到他二十歲領了黑山令,做了太行山脈里的黃巾渠帥,他才離開了張角,也離開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師妹。
好在這次他有幸能夠接應到從廣宗離開的師妹。
才有如今張寧人在黑山軍的情況。
其實他并不是不知道張寧對自己的感情,真的就只是對待兄長一般,和對待其他的師兄弟沒有什么兩樣。
但是他并不求回報,他只希望張寧能夠開開心心地活著。
師父的死對師妹的打擊還是很大的。
張燕的思緒飄忽,他也挺迷茫的。
哪怕他如今已經是黑山軍六十多萬戰力的名義統帥了。
他沒有什么目標和理想,也沒有什么宏圖大略,他只想帶領著百萬黑山人,好好地在大漢的土地上生活下去,有一片屬于他們的土地。
張寧想去冀州走一走。
她想親自去民間走一走。
去再看一看如今的世道,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會遵守對父親的承諾,不再以黃巾之名,她想以醫者之名,去濟世救人。
“師兄。”
張寧突然開口。
“最近這段時間,多謝你的收留,過幾日我就啟程去冀北。”
這辭別有些突然,張燕還留待著很多東西沒有帶給張寧,還沒有見過張寧笑。
“師妹,你這......”
“師兄放心,我不會暴露自己的,我想和從前的父親一樣,去當個醫者,去給如今的百姓帶來些希望。”
張寧攥著自己的小拳頭。
她沒有想過復仇。
她對于這些事看得挺透徹的。
讓他父親葬身的,不是皇甫嵩,不是皇族,也不是世家。
而是這個時代,是誰都抵擋不住的天下大勢。
無論是何方都覺得自己能夠操縱大勢,推動大勢,甚至完全掌控大勢。
但是說來,誰又知道他們不是順應著真正的大勢在走的呢?
這天地至理,天下大勢,或許原本就是往那個方向發展的呢?
無論是絕智之士,還是雄略之人,亦或者是世家貴族,還是王權富貴。
都只不過是順著時代洪流飄蕩的一葉小舟罷了。
張寧更想盡己所能,忠己之心,行善積德,布施百姓。
當個醫者就好。
也算是女承父業。
至于那些黃巾力士,隨便他們去留吧,雖然是張角將他們召喚出來的,但是他們也是有著自己意識的存在。
“好...好吧......”
張燕發現自己說不出什么挽留的話。
也說不出什么愿意陪伴她一起的話。
世界仍然是那么現實,不留半點情面。
“多謝師兄的照顧,還望師兄多保重自身,我過幾日便走。”
張寧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剛剛看到了篝火中的那景。
那飛蛾撲騰著翅膀一頭扎進了篝火中,哪怕篝火燙灼著它的雙翅,讓它最終殞命火堆之中,成為若有若無的灰燼。
自己的父親,和這只飛蛾。
何其的相似呢?
父親充其量也只是一只大點的飛蛾,差點壓滅了大漢的火,但最終還是化作灰燼。
或許一切都只是命運使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