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她,她笑著跟我講,天氣熱,收拾起來麻煩,就給剪了…那頭發她蓄了有十幾年…”
說著話,男人漸漸重新沉默下來,望著河邊的林蔭,
“阿彌陀佛…”
雙手合十,老和尚佝著身,長念了聲,
旁側,廉歌轉過視線,看了眼那眼神恍惚出神著的男人,也未多說什么,
四下,愈加顯得安靜。
河面上陣陣清風不時拂來,卷下林蔭間幾片落葉,搖曳著路燈下,枝葉的影子。
“…等我再大些,我就去了外地讀書,念臨床醫學。每年只有寒暑假,才會從外地回來。回到家,我母親還是像以前那樣,給我做些,買些我喜歡吃得菜…那回,我回到家是下午,我母親從下午一直忙活到晚上,在飯桌上擺了滿滿一桌菜,買得涼拌豬頭肉,燒得雞肉…我去廚房找勺子的時候,卻看到案臺底下,被我母親放在角落里,前一天的剩菜…那是一小碗素炒的芹菜…
…剛從外地回到家的前幾天,我母親總是有些…拘謹。我問她,她笑著跟我講,說我是在外面見過大世面的人了,家里又亂又破的…她怕我嫌棄…”
男人說著,又再沉默了下,
“…我在外地的時候,給家里打電話。她總是跟我講,讓我在外面不用操心家里,她在家里挺好的,讓我好好讀書。”
望著遠處,男人目光恍惚著,說著,
“…再后來,我讀了研,每一個月有了些收入,雖然不多,但省著點,也能足夠我生活。我就和她說,讓她不用再每個月都給我打錢了。
但她,還是每個月,一到那時候,就會往我卡里打些錢…她總是跟我說,她就在家里,也不去哪,家里有米有菜的,也沒什么地方花錢。我在外邊花錢的地方多,沒點錢在身上也不好,讓我平時也買些想吃的東西吃,別太省了…”
男人說著,話語聲漸漸平息,重新沉默下來,只是目光恍惚著,望著遠處,
旁側,廉歌轉過視線,再看了眼這男人,收回目光,看向遠處城市的萬家燈火。
“…走咯,走咯,回家咯…”
“跑慢點,別摔著了。”
河邊街道邊,又一家店鋪熄滅了店里的燈,店主拉了下門,轉回身,對著正沿著空曠的街道,跑著的孩子喊了聲。
“知道了…爸爸,我們去吃夜宵吧。”
小孩脆生生地應道,來回在街道上跑著,
“行,想吃什么啊?爸爸帶你去吃,”
“燒烤吧,我想吃燒烤…”
話語聲隨著店主和那孩子的身影,在有些空蕩的街道上遠去,
四下,再次安靜下來。
男人轉過頭,有些出神地看著那店主和孩子,
那兩人遠去后,男人又沉默著,轉回了目光,
“…再往后,我工作了,在外地醫院工作了幾年后,我回了隔著家近的市里,在市醫院做了名醫生,心外科醫生…
慢慢地,又積攢了幾年錢過后,前幾年的時候,我在市里買了套房子,將我母親接到了市里。
來到市里生活,對她來講,很不方便,這里沒什么她熟悉的東西,除了我…不過她還是答應了,跟著我搬到了市里來…
就跟從前一樣,每次我從醫院里回來的時候,我母親總是已經把飯菜都已經做好了,就等著我回去…我跟她講,讓她不用那么累了,我們出去吃也行,平時沒事兒的時候,可以到處走走,轉轉,她總是跟我講,她一天在家也沒什么事情,就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飯…
有時候,我做手術,回去的比較晚,我母親她也沒睡,就在客廳里,開著電視等著,我總是讓她下次早點休息,她總是跟我講,這沒看到我回來,這心里放心不下,不踏實…”
男人說著話,視線微微上移,目光有些恍惚,沉默了下來。
“…再后來,今年的時候,她病了,心臟病。”
“…不是后天性的心臟病,或者說,不僅僅是后天性的心臟病…”
男人說著,再停頓了下,
“…她出生時,可能就有室間隔缺損,但缺損應該不大,卻也沒自動閉合…如果她在年輕的時候,做手術的話,并不會有什么影響。
但是,直到她犯病以前…她這輩子,也沒做過相關檢查…這么多年,她這么勞累的情況下,她的病情一直在惡化,她肯定有心臟不舒服的時候,但我卻從來沒聽她提起過,她從來沒表現出來過…而我,一個醫生,一個心外科的醫生,卻這么久,直到她發病前,也沒發現…”
“…她犯病那天,是傍晚,我就在家里,我母親在廚房里,一邊同我說著話,一邊忙碌著,做著菜…我聽到了菜勺掉在了地上,我轉過頭,我就看到我母親,蜷縮著,按著胸口,栽倒在了地上…
我看到過很多病人這樣捂住胸口,但從來沒像那次那樣慌過…站起身的時候,好像都踩不到地面…”
男人目光出神著,說著,
“…等我把我母親送到醫院,將她情況穩定下來后,我給我母親做了檢查…檢查結果顯示,我母親已經嚴重心力衰竭,心臟病已經進入到末期。”
男人說著話,再沉默了下,臉上流露出些痛苦的神色,
“…科室的其他醫生總是夸贊我的手術能力,覺得我在心外科領域有很強的能力…但是有什么用,即便我手術能力再強,我也沒辦法救我的母親。
她的左右心室在發病后,已經接近癱瘓,能做得只有兩件事,一件是等死,另一件,就是心臟移植手術…
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我母親,就那么躺在病床上,一點點消瘦,一點點變得虛弱…我想救她,我想她能夠再從病床上起來,我想再吃一口她做得菜…”
男人痛苦著,說著,
“…但是,能夠提供心臟源的供體本來就少,能符合要求的,更少,我想盡了辦法,想盡了辦法…都找不到合適的心臟。我就只能那么看著,看著我母親病情一點點惡化。
我母親安慰我,她這輩子,能看到我平安長大,找了份穩定的工作,好好的生活,就已經足夠了,現在我也不需要她的照顧了,她已經能夠放下心,去見我父親了。”
“…但是我不想,我不想我母親就這樣,就這樣…我還想讓她看到我結婚,讓她抱上孫女…我想讓她活著。”
“但是我沒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男人臉色愈加痛苦,身體微微顫著,說著,漸漸沉默下來,
“就在這時候,有人找上了我,他跟我說,他能幫我找到合適的心臟源…”
許久,男人才繼續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