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兒,晚上我們吃點什么啊?”
“…媽讓回家,說包了些餃子…”
林蔭外,公園里的道路上,不時走過些行人,話語聲漸近,又漸漸遠去。
林蔭下,老人有些渾濁的目光望著林蔭外那對走過的夫妻,看著兩人走遠后,才緩緩轉回頭,又沉默了下,
“…在國外留學的第二年,國內傳來消息,新的祖國成立了。”
“…我和那時候的同學,在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激動著在校園里歡呼,大喊,好像想讓所有人都聽到,都知道…”
老人說著話,臉上露出些笑容,
緊隨著,笑容又漸漸褪去,
“…在那之前,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親眼看到別得國家的人,騎著高頭大馬,開著三輪摩托,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我蒙學時的同學,被兩個騎著三輪摩托的倭國人在街上追著,就像是戲弄一樣,最后被逼到了一個巷子角…那時候,我就和我父母住在那條街邊的樓上,我母親走過來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父親走了過來,扒開了我母親擋在我眼前的手,看著我,跟我說,讓我記住,一定要記住!牢牢記住!
我看著我那同學被那輛三輪摩托碾在了輪子下…我記住了那兩個畜生笑著的臉,記住了我蒙學時同學的慘叫,還有他父母的哭聲…”
老人說著,再停頓了下,望著林蔭之外,
“…我知道,在那之后,在祖國成立之后,這些再也不會有了,再也不會有人敢欺負到我們家里,欺壓我們的人民…”
老人說著,臉上再露出些笑容,渾濁的眼底噙著些淚水。
“…我和我同學高興著,想慶祝下,我們摸遍了全身,發現湊起來的錢都不夠我們吃點什么…這時候,我想到了從國內帶過來,一直沒舍得吃的那小塊臘肉…我們慌忙著跑回了住得地方,翻出了那塊臘肉。
雖然看起來有些黑,但那塊臘肉還沒變質,拿著那塊臘肉洗了洗,正要下鍋的時候,又猶豫了下,拿著刀,把那小塊臘肉又給分了下,將一多半下了鍋,剩下一小塊,又給放了回去…
煮好了那塊臘肉,我就和我同學,在那屋子里,吃著那塊臘肉,慶祝著新祖國的成立。”
“…來,寶貝兒子。”
道路邊,一處小吃攤前,一個小孩踮著腳,望著小吃攤上,
小孩的父親接過攤主遞過來的小吃,轉過身,又遞給了自己孩子,
“謝謝爸爸。”
歡喜著接過,小孩拿著小吃吃了起來,
“走吧,回家,你媽還在家等著。”
“好…回家咯…”
小孩父親笑著,牽著小孩,往著公園外走遠,話語聲隨之漸漸遠去,
看著林蔭外不時走過的行人,廉歌靜靜聽著老人的敘說,
老人望著林蔭外,目光恍惚著,再沉默了下,繼續說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躺在那床上沒睡著,我想著,我得回去了,回到國內。
我和同住的同學講,他也認同…那一晚上,我們兩一夜沒睡,就盤算著回國的路程,想著國內的變化,歸國之后要做得事情。”
“…第二天一早,我們兩就去了港口,問了回國要的路費…那時候,我們兩身上加起來的錢都不夠,又實在著急回國,就想著找那位,我們干活打工地方的老華僑借一些…
他聽了我們的來意,先是給足了我們船費路費,又回了房間,拿出個布袋子,布袋子里塞著幾把理得很整齊的鈔票…他跟我們講,這是他這么多年積攢下來的些錢,既然我們要回去的話,就讓我們也帶回去…他說他老了,已經不中用了,就不回去添麻煩了,只是希望,我們到了,能給他寄些國內的東西,照片,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祖國的模樣…”
老人說著,目光有些出神,停頓了下,
“…最后,那次歸國的打算也沒能成行。”
望著林蔭外,老人繼續說了下去,
“…臨近學校,一位已經畢業的學長勸住了我。他跟我講,我學業還未完成,讓我攻讀,積攢更多的知識,以便日后回到國內時,能發揮更大的作用。這次,就讓他們先回去。
第二年年初的時候,他們相繼踏上了歸國的路程,不少人輾轉回到了國內,還有不少人,被那國家,給以各種理由扣押了下來…
…我留在那學校里繼續攻讀,從那時候,我就開始注意…大多數研究成果,都放棄了發表論文,避免引起關注。”
老人說著,再停頓了下,
“…到了我在那學校里第三年的時候,新羅的戰爭爆發了。祖國參戰后,一些外國學生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說,他們的國家將把我的國家打敗…”
“…那時候我忍了。”
“也是那年,我獲得了博士學位…即便有些人很不愿意,但我也拿到了那學校里的助教工作…那時候,我就想著,我得回國了,我必須得回到國內來…那時候開始,我就開始找機會,準備回國…”
老人說著,有些渾濁的目光望著林蔭外,
旁側,廉歌也沒多說什么,只是靜靜聽著,
“…到了那之后的第二年,新羅的戰場上,我們國家贏了,勝利了,而他們的國家戰敗了…那時候,那學校里,不少人都仇恨著看著我,但是我心里卻很痛快。”
老人說著,臉上露出笑容,
“…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不過,也是那時候,不少外國學生,瘋狂著叫囂著,要往我們國家扔原子彈,不少人,直接當著我面說…就像是那兩個畜生一樣,我記住了,記住了他們臉上的表情,記住了他們的語氣。”
“…也是那年,我向學校請了假,準備回國,但就在我準備出發的前一周,同樣準備回國的我那位同學,被逮捕了,理由是他攜帶那個國家的機密出境…但他的行李是我看著他收拾著,除了必要的衣物和身份證件,他連一本書,一頁紙都未攜帶…
我不得不放棄在那時候回國,只能另尋機會,以免同樣因為‘攜帶機密出境’被扣押。”
老人說著,目光有些恍惚,望著林蔭外,重新沉默下來。
再看了眼老人,廉歌也沒多說什么,轉回目光,望向了遠處。
林蔭外,依舊熱鬧著,
林蔭下,蜿蜒小徑邊,一張張長椅上,各坐著些人,正聊著些家常瑣事。
話語聲,風聲,蟲鳴鳥啼聲,混雜著,
“…直到五七年的時候,我才回到了國內。”
老人望著林蔭外那道路上,再出聲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