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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心向岸處去

  “…雖然那手術室還算規范,但遠達不到進行心臟移植手術的要求,僅憑借我一個人,和他們提供的其余幾人,完成手術也很勉強。

  即便能完成手術,缺乏后期的護理和治療,接受移植的人,也很難活下來…他們很清楚。”

  男人說著,沉默了下來,

  四下,愈加顯得安靜。

  漆黑的河面上,反襯著昏黃的燈光,清風不時拂過,搖曳著林蔭下枝葉的影子。

  “…我拿著刀,做了心臟移植手術。”

  男人望著河面,繼續說了下去。

  “我取下了那年輕人母親的心臟,將它移植給了那中年女人的兒子…”

  “…在完成年輕人的手術后,我準備將那位母親的創口重新縫合…帶著我進手術室那人,站在我旁邊,笑著跟我講,

  讓我再等等,眼角膜還沒取下來…他們在之前,就對這中年女人進行了匹配。在我對年輕人進行手術時,他們的人就在摘取中年女人配型成功的的肝臟,腎臟…”

  “…他們的人帶著肝臟腎臟離開過后,我站在那位母親的旁邊,對她胸口,腹部,進行了縫合…那次,他們也給了我一筆錢。”

  說著話,男人沉默了下,視線微微上移,望向了遠處,

  “…從那廢舊廠房里離開,我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男人說著,

  昏黃路燈下,河邊林蔭枝葉,在男人身上映著影子,隨著清風,輕輕晃動著,

  “醫院通知我,說我母親出現了移植后急性排斥反應,已經用藥,但作用卻不明顯,讓我立刻回醫院…”

  “…我回到醫院,去重癥監護室里見了我母親,僅僅是半天時間,我母親已經重新變得虛弱,臉色比移植之前,好像還要蒼白很多…看著我,我母親臉上笑著,還有些不好意思…她跟我說,折騰了這么久,讓我操心了這么久,還是…好像這是她的錯一樣。”

  “…從重癥病房離開的時候,我母親拉著我的手,笑著跟我講。說她不懂個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是別人的心臟讓她又多活了這么久。說要是她死了,就也把她能用的器官,捐出去,捐給別人。

  我聽著她的話,沒應聲…我不想讓她死…”

  “…但是沒用。雖然已經用藥抑制排斥反應,但是作用卻微乎其微。在持續的排斥反應下,她的身體快速惡化…這次,連心臟移植的機會都已經沒了。

  即便我能再找到心臟供體,但我母親,已經經不起第二次心臟移植了…”

  男人望著河面,說著,再次沉默下來。

  夜色漸深,河邊愈加安靜。

  “…那天晚上,我守在我母親床邊,那是幾天來,她難得清醒的時候。

  她很難受,但當著我,卻很少表現出來,她笑著,看著我,跟我說,要不就不再醫院接著住下去了吧,讓我帶著她,回家里,回以前村子里看看。

  我說好,等她病好了,我就和她一起回去。她看著我,臉上笑著…說著說著,她又跟我講,讓我別操心她,說她這輩子已經算是到頭了,讓我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行。

  我沉默著,沒應聲…我母親,就那么一直說著,說讓我早上還是得記得吃飯,讓我天涼了該添衣裳就得添衣裳,晚上啊回去晚的時候路上注意安全,說我從小晚上睡覺就不老實,晚上睡得時候還睡得端端正正的,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就睡倒過來了…”

  “…我就那么聽著,我母親就那么說著,不知道說了多久,慢慢的,我母親累了,就睡著了,我也在那病床邊,趴著睡著了…”

  “…到晚上,凌晨的時候,我突然聽到我母親叫我,我就醒了,醒過來后,就看到我母親,已經意識糊涂了。她臉上笑著,張著嘴,

  叫著我的名字,讓我起床了,跟我說得起來上學了,說早飯已經給我盛到桌子上了…我還小,讀書的時候,每天我母親都是這樣叫醒我。叫醒我以后,她就又會下田干活…”

  男人說著,再沉默了下,望著遠處,

  遠處,一棟棟高樓中,一戶戶人家依舊亮著燈火,似乎,一家家人,正在燈火下,吃著晚飯,敘說著白日里的趣事。

  “…那天晚上,我母親去世了。”

  只是說了句,男人便再次沉默下來。

  旁側,廉歌轉過視線,看了眼這男人,沒多說什么。

  老和尚雙手合十,再念了聲佛號,

  “阿彌陀佛…施主,”

  “…節哀。”

  頓了頓,老和尚只是說了句,便沉默下來。

  男人聞言,沉默著,沒應聲。

  “…我母親去世過后,我按照她的話,捐贈了她的肝臟和眼角膜。然后帶著她,回了老家村子里,

  把她葬在了家后面,那座山上,和我父親葬在了一起,這樣,我回家的時候,她就能隔著很遠就看到我…”

  男人轉過頭,看著河面,說著。

  話音隨著清風,在攤位前響著。

  “后悔嗎?”

  再看了眼這男人,廉歌收回了目光,望著遠處一家家燈火,語氣平靜著,問道。

  男人聞言,望著河面,沉默了下,

  “她是我母親。”

  只是說了句,男人便再次沉默了下來,

  廉歌聞言,也沒再多說什么。

  “…在處理完我母親的后事后,我重新回來了市區里。

  他們再給我打來了電話,讓我晚上的時候,去廢舊廠房‘取貨’。”

  語氣平靜著,男人望著那漆黑的河水,繼續說了下去,

  “…掛了電話,我回了我住得地方。好像從來沒感覺,屋子里那樣空過…聽不到我母親的聲音,也沒有我母親在廚房里忙碌著的動靜…我在我母親住過的房間里坐著,就那么坐著…

  從我母親的房間里出來,我離開了那兒…在之前那從餐館里吃了飯,再帶著那一家人去了醫院后…我走到了這兒…”

  “剛才在橋上的時候,我已經報了警。”

  說著,男人重新沉默下來。

  四下,似乎只有清風擾動著枝葉的聲音響著。

  “…阿彌陀佛。”

  老和尚看著男人,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

  “施主之前在橋上…施主既然已為過去之事悔悟,更不應以…逃避。更應以現在彌補才是。

  苦海無涯,回頭雖不常見岸,但更應心向岸處去。”

  老和尚雙手合十著,看著男人,說著,

  男人聞言,轉過頭,看向了老和尚,

  “…心向岸處去…心向岸處去…”

  呢喃著,重復了兩遍過后,男人重新沉默下來,望著那林蔭枝葉,失神著。

  許久,

  男人目光恍惚著,有些踉蹌著,重新從攤位前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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