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在房梁上的白熾燈隨著穿過院墻頂上縫隙的清風,輕輕搖晃著,
燈光驅散了后院的昏黑,也晃動著燈下人的影子,
“咚…”
中年男人眼神恍惚著,嘴里呢喃著,費著力,將棺材掀了開,
棺材內的景象,隨著一股濃烈的惡臭,映入眼簾。
中年男人收回了手,站在棺材旁,望著棺材內,出神著看著,
一旁,廉歌看了眼這中年男人,轉過目光,看向了那棺材內,
棺材內,是具早已腐爛,近乎骸骨的尸體,腳上穿著一雙小鞋子,只是早已沾染上了些血污,掩蓋了原本的顏色,腳上皮肉的腐化,也讓這鞋子看起來有些空,身上,則是蓋著床棉被,其下的血污已經透過棉被,浸染至表面。
一只手,伸出了棉被,指骨屈著,握著,似乎正抓著什么東西。
頭下,枕著個枕頭,面部,和身體其他地方一樣,已經高度腐壞,裸露出其下的頭骨,幾乎完全脫落的頭發梳理的很整齊,用一根頭繩捆著。
眼睛有些空洞,似乎正仰面躺著,看著棺材外的人。
看著這尸體,廉歌目光頓了頓,轉過了視線。
微微仰頭,看著后院院墻上,透過縫隙映射進的陽光,
也沒出聲,只是靜靜等待著。
一旁,中年男人出神著望著棺材里,躺著的女兒,沉默著。
“…我舍不得她,她沒了過后,還想把她留在身邊,我想她再活過來,再叫我一聲,再拿著她喜歡的蘋果吃…”
許久,中年男人再次出聲說道,
“…她活著的時候,我犯了錯,沒能保護她,害死了她,她沒了,我還在犯錯,這么久了,我就這么把她放在后院里,從來想過要讓她入土為安…
蕊蕊…爸爸對不起你,一直都對不起你…都怪我,都怪我…”
中年男人說著話,伸手攥緊了棺木,望著棺材內的女兒,
“爸爸錯了,爸爸錯了…對不起,蕊蕊…”
中年男人手緊攥著棺木,眼眶泛紅著,朝著棺材內的女兒,一遍遍說著。
許久,話音漸漸平息,中年男人重新沉默下來。
望著棺材內的女兒,中年男人緩緩躬下了身,
“蕊蕊,爸爸帶著你,我們一起,一起去該去的地方,爸爸陪著你,爸爸陪著你…”
嘴里呢喃著,念著,中年男人伸出了手,就那么彎下腰,連帶著那床棉被,抱起了棺材里的女兒。
將女兒抱著,中年男人直起身,眼神恍惚著,一步步朝著后院外走去。
后院房梁上,那掛著的白熾燈愈加搖晃得厲害,晃動著燈下,中年男人的身影,
走至廉歌身側,中年男人重新頓住了腳步,緩緩轉過頭,看向了廉歌,
“…先生,能不能,能不能求求你,幫我個忙。”
中年男人抱著女兒,彎著腰,朝著廉歌哀求道。
廉歌轉過目光,看向了這中年男人,
“買蘋果,對吧?”
“對,先生,求求你…那堂屋旁邊,左邊靠外的那間屋子里,床上有件黑衣服,衣服兜里有錢…那錢是干凈的,是我給別人修房子掙得。”
中年男人哀求著,說著,
“先生,求你幫幫忙吧…”
“可以。”
“謝謝,謝謝…”
點著頭,中年男人感激著說著,
說完,便又緩緩轉過了身,抱著懷里的女兒,一步步走向后院外。
走至后院邊,又頓了頓,拿起把靠在院墻邊的鏟子,和之前削蘋果用得刀,繼續朝著后院外走去。
看著那中年男人一步步走出后院,走進堂屋,朝著屋外走去,
廉歌收回視線,再看了眼后院里那棺材,頓了頓后,也挪開了腳步。
身后,后院里,白熾燈未熄滅,依舊亮著。
踏進堂屋里,看了眼那已經走出屋子,正抱著他女兒漸漸走遠的中年男人,
廉歌收回視線,朝著之前中年男人所說的那間屋子里走了進去。
屋里,一如中年男人所說,床上搭著件黑色外套,伸出手,廉歌從其內摸出了幾張發皺的零錢。
也沒揣進兜里,拿在手上,微微頓足,廉歌再看了眼這屋子里,
床旁邊,靠著里側,是個衣柜,衣柜門敞開著一半,顯露著衣柜內的景象,
其內,衣架上,掛著一件件嶄新的小女孩衣服,或是裙子,或是外套,有夏裙,也有冬衣,
衣柜旁,還擺著一雙雙嶄新的小女孩鞋子,
似乎仔細整理過,那一件件衣服,一雙雙鞋子,都顯得擺放地很是整齊。
看著那衣服,鞋子,微微頓了頓目光,廉歌收回了視線,轉身朝著屋外走了去。
屋外,沿著村道兩側,顯得有些喧囂。
一戶戶人家院子里,一個個村里人不時朝著那抱著女兒的中年男人側目,
或是指指點點,或是互相說著,
而那中年男人似乎對周遭的目光渾然不覺,只是抱著自己女兒,朝著村子邊那山上走去,
“…吳四哥,你這…你這是往哪去啊?”
村道旁,一家院子里,之前同中年男人打過招呼的那男人看著中年男人,猶豫了下,還是不禁問道,
“…去山上。”
中年男人頓了頓腳,眼神恍惚著,望著遠處,出聲應道。
“…那你抱著的這個是…”
男人看著中年男人一路走過,滴落在村道上的那滴滴血污,不禁看著中年男人懷里,那包裹著什么的棉被,出聲問道,
“我女兒…”
只是出聲應了句,中年男人便抱著他女兒,繼續朝著山上走去。
“吳四哥…”
男人抬起手,張了張嘴,看著漸漸走遠的中年男人,最終也沒能說出什么。
“他女兒不早死了,都這么久了,難不成…”
“你看他抱得那床被子,都快被浸黑了,一路那滴答的,不知道滴的什么東西,我估摸著,這么久了他女兒都沒埋下去,指不定放在哪呢。”
“…這心可是真狠啊,這都多久了,都沒埋下去。”
“哎,造孽啊,造孽啊…”
“…你看看人家這心多狠,哪像我們這些人…”
中年男人漸漸走遠,沿途村子里,中年男人身后,指指點點的話語聲漸大,幾個圍在院子里的中年婦女,朝著中年男人背影不陰不陽說著,或是顯得興致勃勃,或是顯得煞有其事。
站在院子旁,聽著身側隨著陣陣清風在耳邊響起的話語聲,再看了眼那朝著村子邊山上走去的中年男人,廉歌收回了目光。
一揮手,中年男人家的堂屋門被重新合上。
挪開腳步,廉歌朝著村道另一側,村口的方向走了去。
村口這側村子,似乎沒受到中年男人的影響,
一戶戶村子里的人,依舊忙碌著各自的事情。
一邊走著,廉歌一邊看著路邊掠過的一戶戶人家。
一戶戶人家在身前漸近,又在身后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