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
廉歌看著這中年男人,語氣平靜著,出聲問道。
話音落下,
朝著后院走去的中年男人,在通往后院的門口前,頓住了腳,緩緩轉過了身,
“小伙子,你是…”
看了看廉歌,又看了看那緊閉著的堂屋門,中年男人張了張嘴,眼底透露著疑惑和些其他情緒。
“我這小白鼠實在是饞老哥你那蘋果,非得再回來,叨擾了。”
廉歌微微笑著,看了眼肩上的小白鼠后,出聲應道。
中年男人順著廉歌的話,朝著小白鼠看了眼后,又重新看向了廉歌,
“…小伙子,你就沒走過吧。”
廉歌聞言,微微笑了笑,沒回答,
“剛才,都看到了?”
“都看到了。”
話音落下,中年男人看著廉歌,沉默下來。
廉歌也沒再多說什么,靜靜等待著。
堂屋里,再次安靜下來,唯有那還開著的電視機里,不時傳出些聲音,
“…小伙子,你是什么人?”
中年男人看著廉歌,許久,再次出聲問道,
“過路人。”
聞言,中年男人看著廉歌再頓了頓,轉回了身,朝著餐桌旁走了過去。
端起那盤剩下的幾個蘋果,中年男人走回了廉歌身前,將那盤蘋果遞向了廉歌。
廉歌看著這中年男人走到近前,轉過目光,朝著肩上的小白鼠看了眼。
小白鼠瞬間從廉歌肩上竄下,跳至那盤子上,前肢捧起一個蘋果,一蹬,便再次竄上了廉歌肩上。
蹲在肩上,前肢立著,小白鼠捧著那蘋果,卻沒吃。
再看了眼小白鼠,廉歌轉回了目光,看向這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在小白鼠拿著蘋果后,又頓了頓,然后沉默著,端著那盤子,重新回到餐桌旁,將其放下,
回身時,又將那有些老舊的電視機關閉,
堂屋里,愈加顯得安靜,
“…先生,坐吧。”
走回廉歌身前,中年男人看著廉歌,沉默了下后,從旁邊拉過一張凳子,放到了廉歌身側,
看了眼這中年男人,廉歌收回目光,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中年男人也在頓了頓后,沉默著,坐在了餐桌前凳子上。
“…先生…”
許久,中年男人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但終究只是喚了聲之后,便又再次沉默下來。
廉歌看了眼這中年男人,轉回目光,透過那通往后院的門,看著那后院里。
后院里,依舊昏暗,只有那被堂屋里映射出的燈光照著那一塊,稍顯明亮。
“剛才怎么不動手?”
看著后院,廉歌語氣平靜地問道。
中年男人聞言,沉默著,沒應聲,只是也將視線投向了那后院,
“老哥挺喜歡蕓蕓吧?”
也沒轉回視線,廉歌再次出聲說道,
聞言,中年男人沉默了下,視線微微上移,
“…她很像我的女兒…以前的時候,她也像蕓蕓那樣,努力地想討好我…”
中年男人說著,再次停頓,上移的視線重新停下,望著那透過后院屋頂縫隙映射下的陽光,眼神恍惚著,有些出神,
廉歌沒再多說什么,靜靜等待著。
“…她叫蕊蕊,吳蕊蕊…”
許久,有些安靜的堂屋里才再次響起中年男人的話語聲,
“…這名字,是她母親給她取得。”
望著后院,中年男人似乎陷入了回憶,
“我和她母親,很早就認識,我大了過后,家里就幫忙去說和了下,就娶了她…
結婚過后,兩年,她就懷了蕊蕊。
懷孕的時候,她跟我講,要是生了男孩,就叫睿睿,生了女孩就叫蕊蕊,花蕊的那個蕊…
那時候,我不喜歡女孩,就和現在村里那些個人一樣,覺得養個女孩,早晚是別人家的,是幫別人養得,覺得養兒防老,覺得自己需要延續香火…
但我還是答應了她,答應她要是生個女孩就叫蕊蕊…那時候,我想著,即便第一個是女孩,也還能再生一個。”
說著,中年男人停頓了下來,沉默著,望著那后院。
“她死了,”
許久,中年男人才繼續說道,
“在生蕊蕊的時候,難產死了…”
“那時候,醫療條件不比現在,又是在山里,在她生蕊蕊的時候,就只是找了個穩婆…
孩子生下來了,但她死了。”
“…她快不行了那會兒,沒顧我母親的阻攔,我進了產房,見了她最后面,她躺在床上,床單上,被子上,到處都是血…她滿頭都是汗水,臉已經很蒼白,看不出來一點血色…
那時候,她已經虛弱地,說不出話,我蹲在床邊,她把手,搭在我手上,看了看床邊上,還哭鬧著的孩子,然后就那么看著我,就那么看著我…
到最后,她也什么都沒能說,但我知道,她想說什么。
她害怕,害怕我因為她生得是個女孩,就會怨她,就會對孩子不好…我怎么會怨她…”
說著話,中年再次停頓了下,才繼續說了下去,
“…她去了過后,我辦完了她的葬禮,第一次抱起蕊蕊。我抱著她,感覺不到一點高興…我不怨她母親,但是我怨她。
覺得是她害死了她母親,要不是她,她母親也不會就那么沒了…我怨她,恨她…那時候,我本來就不喜歡女孩,那過后,就更不喜歡了。”
“…不過,再怨她,再不喜歡,我還是養著她,她對我來說,不像是我女兒,而是她母親留下的一個物件。
我會給她飯吃,但從來不會問她餓不餓,或者喜歡吃什么,我會給她衣服穿,但從來不管她是冷是熱,我會讓她上學,但從來不會管她在學校里做了什么,
我會讓她活著,但從來不關心,她活著的每一天發生了什么。
她就像是和我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另一個家子的人,一個借宿在我家的人。”
中年男人眼神恍惚著,再次沉默了下,
“…就那么,她一天天長大,直到兩歲多,她才完全學會說話…因為我很少和她說話。
她也知道我不喜歡她…她知道…
從很小開始,她就很少哭,很少鬧,最多的時候,就是一個人獨自待在那兒。
等她稍大些的時候,就開始很努力地想討好我,想讓我開心,想讓我喜歡…
但好像,我從來都沒對她笑過…每回,她就那樣,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的,又走回到旁邊。我也不管她是不是傷心了,是不是難受了,繼續做著自己手里的事情。”
說著話,中年男人從后院里收回了目光,轉過頭,望向了那餐桌上,擺著的那盤蘋果,
“…直到…我唯一知道她喜歡的東西,就是蘋果,這種有些焉的蘋果…”
中年男人重新沉默下來,站起身,伸手拿起了盤中剩下的蘋果,看著,目光恍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