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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憤怒

  電車難題是一個思想實驗。與物理學實驗類似,是通過不斷簡化前提條件,控制變量,來探討它所需要探討的核心問題。

  當然,這種“探討”對于倫理學、法學的專家更有意義。

  而向山這種人,對這個問題的第一反應就是…

  “先把那個綁人的殺了”。

  “嚯,你的意思是…”圣主居然稍稍想了兩秒:“你的意思是,我把言葉與夢穎綁在了鐵軌上,然后這鐵軌跟你的‘蕓蕓眾生’不在一條線上,所以是我在逼你做選擇?”

  武神向山沒有回答,而是一把拽住圣主那具無頭的機體,朝著潛艇后方走去,如同在登山一般。

  圣主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你現在還在做什么春秋大夢呢?啊?你現在還覺得,是我欺騙了言葉與夢穎,所以她們兩個在為我辦事?她們有今天,全都怪我?”

  “如果不是你們這些雜種,我需要做選擇嗎?如果不是你們這些雜種…”向山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喘息。

  可義體人分明是不依賴呼吸的。

  向山頓了一下,說道:“正常人需要頻繁的在公義與私情中選擇嗎?需要嗎?不需要啊。一個沒有發瘋的世界,不必逼著人大義滅親。真正的大同之世,所有人都不需要在兩邊進行選擇。沒有人有必要去選…”

  圣主懶洋洋的說道:“你所說的‘大同盛世’,從沒有出現過…”

  “在萊特兄弟于1903年制造出第一架飛機之前,‘密度比空氣更大的飛行機器’也只存在于那兩個發明家的圖紙上。既然飛機原本不存在,卻可以被人類發明出來,那大同之世又為什么不可以?自由王國又為什么不可以?”

  圣主感慨:“差點忘了,你真的信這個。”

  亦有人覺得,向山并不完全信他自己所宣傳的東西。

  一個清楚人群盲目與短視、甚至擅長利用這種盲從與短視的人,會深信“人類皆平等”,沒有誰生來比誰更高貴嗎?

  當然,這一點很好解釋。向山本人是深信,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強者,沉睡的巨人。只是后天的環境,沒有給他們提供讓自身天賦開花結果的機會。

  向山對所有人都是這么說的。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真的信了。這一套說法,也會被視作“向山隱藏自己本性的詭辯”。

  人們知道,向山是一個有私心的人。向山也會表現得有血有肉,符合大眾所期待的“快意恩仇的俠客”與“英明而強大的領袖”這些形象。

  因為這些形象是有用的,是有利于宣傳與招攬的。

  一個真實存在的強者,一個確實比眾人優秀的個人,他還確實懂得利用大眾的弱點——那么他自身就是旁人眼中的“救世主”。

  當“救世主”說“我與你們一樣”的時候,眾人便會對他說:“哎呀,您太客氣了,太平易近人了。這是您的美德呀!”

  武神是真心實意覺得“我們一樣”的人,而圣主則是具有謙遜這一美德的人。

  在多數時候,他們的外在表現是一樣的。只有在極端的情境之下,這種差異才會暴露。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極端的境遇”,如果是在和平的環境之下,如果不需要考驗人性…

  圣主向山會與武神向山一樣,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對社會有貢獻的人。

  此時此刻,剛剛結束廝殺的二者,已經明白了彼此之間的決定性差別。

  此時此刻,鸚鵡螺號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傾斜。原本水平的甬道直接化作陡坡。海水滔滔而下。

  而圣主的腦袋則被向山拎著,面對甬道的天花板。

  圣主甚至還有閑心哼歌。他一邊哼一邊問道:“所以呢?所以是我把言葉綁在鐵軌上的,然后再把控制器塞你手里是吧?哈,自欺欺人也要有個限度的…”

  向山嘆了口氣:“言葉的生日…2031年的12月16日。她在2049年的12月16日,就是一個成年人了。從那一天開始,她就可以做一切事情了。可以去工作,可以去結婚,可以去。就算跟哪家的野小子有了孩子…算了這個對十八歲的孩子還是有點太早。話說她故鄉也規定滿20才能喝酒。但那一天開始,她就可以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了。今年,今年她都快三百歲了。她不是一個孩子了。”

  “夢穎的生日是2056年的8月10日。很遺憾,我跟她外祖父都沒參加她的成人禮,74年的時候戰事很緊張了。但我記得啊。”

  向山如此說道:“她們當然有權力決定自己的人生,也理所當然的應該對自己的決定負責。”

  “呵呵,你還真可悲。”圣主道:“所以你開始怪她們兩個了。怪她們兩個不好好按照你的希望,活成你這種機械一般的圣徒。”

  “哦,我的錯?”

  “可不是?你選了最難的路,提供了最遠大的宏圖,畫了最大的餅,然后打輸了最重要的架,接著又連續復活十次、敗亡十次。”圣主嗤笑:“這種狀況下,還強求別人信你?你是不是太自大了?”

  “別在這兒偷換概念了。”向山冷漠向前走著:“累了可以,不想戰斗了可以。找個地方窩著不好嗎?這種只需要一點能源就可以活下去的生命…”

  “人是需要目標的。”圣主說道:“你是寧愿她們在痛苦之中自我麻痹與沉淪?”

  “也好過看到她們跟著你為害一方。”

  “你就這么熱愛人類嗎?向山。哪怕是殺害自己的親人。”

  “如果沒有你這雜種,我怎么需要來做這種選擇?”

  “哈哈,再次提醒一下,我就是你,罵我就等于罵你自己。”圣主大笑:“你這不過是甩脫責任罷了。面對電車難題,怒罵出題人‘不是你這混蛋我怎么需要做選擇’…好像就等于在物理實驗里怒罵實驗器材一樣,毫無道理啊…”

  “毫無道理又怎么了?”向山將圣主的腦袋擺在自己面前:“因為我也是個普通人!我也有心!我也有感情!”

  這是圣主第一次與向山面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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