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娜微微偏過頭去,看向一旁背著手的向山:你怎么了?不想揍這個家伙嗎?
他都這樣了,為什么不順著他呢。瘤向山的幻影聳了聳肩,倒也不是全無道理。
你剛才明明很想揍的。
揍這個可憐的玩意兒也沒什么意義。瘤向山雙手背在身后,語氣很是平靜:況且他這次也算是有幾分歪理。我可以破壞一般信眾的‘天國’,但人類總得依靠點什么虛構概念,來對抗生命的虛無。這份需求沒有消失——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自己在與什么對抗。
只要這份需求在,人就殺不死“神”。。被殺死的不過是“神”的一個名字而已。它盡可以用不同的名字出現。
“它”甚至可以披上向山的武裝。
李哲源發現讓娜沒有反應,漸漸放開了。他繼續說道:“這個家伙根本就不覺得自己已經是站在時代巔峰、可以決定世界命運的強大怪物——他的腦海之中,怕不是存在一種幻覺,覺得‘國家’、‘社會’、‘大眾’之類的概念,是無所不能的玩意…”
“嘭”的一聲,一枚子彈擦著李哲源的腦袋過去了,在飛船內部打出一個坑來。
“啊。”阿斯嘉道:“這下我們沒有備用電源了…這個應該是在緊急狀態下展開太陽能電池板的吧?”
讓娜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不是我。是向山。”
瘤向山的幻影轉過身,瞪大眼睛:喂喂喂…這種事情別賴到我頭上…
你不是覺得有些不滿嗎?讓娜道。
某種意義上,他確實有幾分歪理。我深信,每一個人都是沉睡的強者,是未覺悟的佛陀,是潛在的圣人。我與他們并無二致。他們有的愚蠢與狹隘,在我身上一樣存在。只不過我是舊時代末尾稀少的幸運兒。我獲得了足夠的教育資源,所以我有所覺悟。我同樣希望這份自覺自為,可以出現在所有人身上…向山道:我但確實沒有對歷史的軌跡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我也過度小瞧了那一次技術革命的力量。
那是超越以往任何一次技術革命的技術革命,是人類本質的飛躍與提升。
那條線之后,“人類”就成為了“行星環境”中絕對主導的力量。
阿斯嘉則看向李哲源:“那說說萬機之父啊。讓娜腦子里那位不樂意聽武祖的評價了,那說說萬機之父。”
“也是個白癡。”李哲源驚魂未定,但還是咬牙切齒的說道:“二百年之前就徹底瘋了的一個人。為了否定向山,所以將向山大部分的想法都一概否認掉。他對世界的認知甚至還不如向山…”
“他想要做什么?他想要摧毀一切文化一切信仰,甚至改寫人類基因中的本能,只留下‘科學’。但是啊…”
李哲源有一會說不出話來,似乎在回憶什么。
阿斯嘉不滿:“說話啊,‘但是’什么?”
“向山曾說過,‘科學’也是一種意識形態。”李哲源語氣突然失去了起伏。他說道:“而且,‘科學’還是一種天然就偏向權威的意識形態。”
“或許科學界無數次理論體系、研究范式的更迭,讓人覺得這個領域是完全自由且開放的。在十九世紀,這種事情甚至給了人類一種幻覺,即在一個開明的權威系統之中,人類可以通過系統內的規則,來為系統不斷的更新,來保證這個系統一直偉大。”
李哲源低語:“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科學上的每一次進步,真的都得到了舊權威的服從與支持嗎?”谷繡 “‘科學的’與‘正確的’還有‘有用的’,并不是完全重合的三個集合。有些理論,完全符合科學的范式,只需要操弄統計學的伎倆、或無意中調入統計的陷阱,就可以得到令人驚異的結果。它是科學的,但卻不是正確的,亦不是有用的。”
“而非科學的理論,卻有可能是有用的。臨床心理學中大量的精神分析的應用案例,都說明非科學的系統,一樣可以是‘有用的’。”
“但是在不知不覺間,‘科學’已經從舊時代的‘神’那里獲得了部分神圣的外衣。以至于許多‘有用的’政治主張,一定會宣傳自己是‘科學的’或‘基于科學’。”
“‘科學’之中,早就被摻入了舊時代的毒。這一點,約格莫夫不可能沒聽向山講過。他唯一想要保留的東西,跟他所否決的東西,恐怕不是那么涇渭分明吧?”
“這樣的人,難道還不是白癡嗎?”
瘤向山嘆了口氣:這家伙,還真是恨我啊…
居然兩百年了還沒忘記。瘤向山指了指李哲源:不容易啊。
讓娜看了看李哲源。
他曾經也是個戰士。向山道:但是他自己選擇閉上眼睛。可惜了…
阿斯嘉又問了他什么。這個家伙又復狂態,大聲叫道:“沒錯,不管是約格莫夫還是向山,都是瘋子!傻子!我這樣的才是正常人!我才是那個正常人!”
讓娜道:我真的很想揍他…你的影響嗎?
可能有點。現在已經沒法分得那么清楚了。向山道:而且某種意義上也不算太離譜。你得承認,他這樣的人才是多數。如果沒有我這樣的人,他這樣的人也未必會造成多大的災害…
——但是這樣的人,造成的微小苦難無窮疊加,終歸會是造成籠罩一切的黑暗…
這是瘤向山沒有想著說出來,但是讓娜卻感受到的內容。
一個人終于發現了恐怖的事實——他的神真的存在,卻恨著世人。向山感嘆道:這個世界如果真的有神,那么祂一定很恨人類。
我不明白…還不明白。
希望你不需要明白,但是你總歸要明白。
向山如此說著。
這艘飛船在小行星的旁邊安靜的停留下來。之后的幾個月里,這個規則的金屬造物,會假裝自己是一顆小行星。
然后,它會再次噴出火焰,前往吾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