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殘存的本能在瘋狂的告誡向山,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用電信號直接操控細胞反應”不是一個好主意。
這件事糟糕透了。
仿佛年輕的科學家向山,在厚達兩百年的時空壁壘之外嘶吼,讓行走在現世的武神不要去做這種事情。
向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說。他對自己知識的掌握程度其實沒有正確的認知。他只是覺得這句話可能形成一種威脅,所以就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
他本能一般說出了認知范圍內最可怕的技術手段。
而在脫口而出之后,向山才意識到這到底有多可怕。
神經細胞的電信號,便是神經細胞膜上離子泵干涉帶電粒子流動而產生的。
而外來的電流,也會影響離子泵的工作。
而這些離子泵,也不一定只會受到電流的影響。
離子泵本質是受外能驅動的可逆性ATP酶。而這個“外能”不只有電能。化學梯度能與光能一樣有可能。
尤其是光能。
21世紀初,人類將某些微生物體內的光敏感蛋白質嵌入神經細胞的細胞膜上。這些蛋白質在受到光信號刺激,就會誘發神經信號。
人類可以如同神一樣操控被改造過的小鼠。通過光信號,人類可以讓小鼠在任何時候發情,任何時候入睡,任何時候進食——而且信號不停,這些行為都不會停止。小鼠會運動道猝死,會吃到撐死,會睡到全身衰竭。
只要人類想的話。
向山的某個老朋友認為,人也只是血肉組成的機器。蛋白質與核酸是它的系統文件與存儲設備,大腦是機械的操作界面。
所以,那些事情同樣可以用到人類身上。
不…不只是這樣…
仔細一想就能明白吧。
所有的細胞,都內置著“凋亡”的程序。包括神經細胞在內,每一個細胞都是有生有死的。如果沒有細胞的凋亡,大腦的神經網絡就無法調整結構。沒有細胞的凋亡,人類身上每一個細胞都等若是癌細胞。
每一個細胞內部,都內置這一整套的“凋亡工具包”。
刺激因素激活細胞受體G蛋白磷酸肌醇系統,引起胞外鈣內流、內鈣庫以及線粒體內貯鈣釋放,增多的Ca2繼而激活多種蛋白酶。
Ca2,鈣離子在這個過程中扮演者凋亡程序的“按鈕”。
Ca2離子,又是可以通過離子通道、離子泵大量進入細胞內部的。
換句話說,如果技術手段真的可以控制離子通道,那么人類完全可以繞過細胞受體G蛋白磷酸肌醇系統,讓細胞外鈣質大量涌入,繼而誘發凋亡程序…
——不…
向山左手無意識的按住自己的太陽穴處。
不只是這樣,如果ATP可以用電場能代替,那么Ca2憑什么不能被電信號所取代?
約格莫夫的偉大理論,讓人類可以做到這種事。
這個手段…他見過的。
很久之前見過。
然后,三年之前見過。
——督戰官…
第八武神的內功控制住那些游騎兵,讓游騎兵攻擊長官之后,那些游騎兵就陷入了不可逆轉的死亡之中。
他當時就應該覺得違和才對…吧?
是當時獲得第八武神的人生,又遭遇博爾術的死亡,所以沒有那么理智嗎?
或許是因為記憶的缺失?
但向山完全可以肯定,這個技術背后有淋漓的血。
而向山內心的情緒,完全呈現到了鈴木雨燕的內心深處。
鈴木雨燕感覺到了窒息。
她明明應該有總長度幾百年殺人放火的集體記憶——明明這些記憶鮮艷而濃烈,還被技術手段刻在了心靈深處。
但即使是與感情最疏離的理性,都在告訴她,她正在直面深淵。
那是真正的深淵。人類自遠古祖先那里得到的“支配他人的欲望”,以及“服從支配的本能”在歷史的那一邊吞噬一切。無數人的血。
她才殺了多少人啊…她所在的山寨以殺人為樂,又才殺了多少人啊?
可這又是多少人的生命多少人的亡魂?
從古至今一代代積累、變革而成的“現代性”也轟然破碎。更古老的亡靈消滅了游蕩的現代幽靈。
鈴木雨燕以為自己瘋了之后就不會再恐懼,她連死都不怕。
但是這種情緒卻超越了死。
它像烈焰,像寒冰,像沉默,像狂怒,像黑夜,像詛咒…
它像一切莊嚴事物,但是又超越了它們。
鈴木雨燕大吼:“這不可能的!電信號不可能精確的傳遞到特定的神經細胞上!”
讓全腦的系統同時開始凋亡是一回事。而精細的操控又是一回事。
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一棍子砸碎電腦,但是只有很少的人才能學會變成。
電信號刺激神經細胞并不是什么高精尖技術。在很早的時候——具體來說,是神經科學與心理學都尚未正式誕生的1791年,科學家路易吉·伽爾瓦尼就已經用化學電池刺激青蛙的神經了。
但是,人類在學會了將光敏蛋白嵌入生物的神經細胞之后,科學家就看不上這種刺激手段了。
電信號是向著四面八方擴散,而光信號則有很強的指向性。
人類只需要利用遺傳學技術,將光敏蛋白的基因嵌入與特定神經有關的基因組之中,那么光敏蛋白就會自動出現在那些神經的細胞膜上。
這個同時使用到了“光信號”與“遺傳學”的技術,有個簡單直白的名字叫做“光遺傳”。
但顧名思義,人類必須在小鼠出生之前,就做好準備。
哪怕這個可怕的俠客真的掌握了可以控制神經細胞反應的電信號,他也沒法直接作用到陌生人身上。
向山伏下身子,在鈴木雨燕的耳邊低語:“傻孩子,仔細思考一下吧,在你出生之前,這一切都準備好了。”
“甚至在你媽媽出生之前…還有你媽媽的媽媽出生之前。”
“你大腦不同區域的神經細胞,表面都有不同的離子泵。這些離子泵有細微的差別,對不同內容的電信號有著完全不同的敏感度。除非你的祖先里面,大多數都是‘志愿者’或‘第一期’的人。我不知道這兩百年來,基因變異了多少。但是,你無法抵抗這一切,就好像無法抵抗‘圖靈’或‘阿耆尼’的咒一樣。”
鈴木雨燕清楚的意識到,這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