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到底是個什么人呢…”
在回答了原聞人的問題之后,向山將兩人送出了“騾子”。尤基順便把那個小家伙也帶走了。
向山則將手按在自己額頭,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他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一個所有武神都存在的問題。
眾所周知,武神的記憶,來自于約格莫夫上傳的“向山自身的記憶”,以及向山友人貢獻的“我與向山一同度過的記憶”。
換言之,武神所擁有的記憶,并不一定是“向山自己的記憶”,而是“其他人眼中的向山”。
武神是在扮演“其他人眼中的向山”,是“作為社會人的向山”。
但是,那是否是真實的“武祖向山”呢?
向山猛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他覺得記憶出了一點偏差。
雖然向山厭惡各種形式的封建余毒,但是他絕非是簡單直接的毀滅一切文化。那非他所愿。
他更希望能夠挑選出舊有文化之中的積極部分,將之融匯道心的文化之中——所謂“揚棄”的繼承。
“這算什么?偏見嗎?英嘉是立志于保護傳統文化的人,她認為傳統文化是人類精神的故鄉。我想要推倒故鄉的破房子重新起高樓。她眼中我就是要毀滅故鄉了嗎…”
“英格麗德眼中的向山”或許比“向山自認為的向山”要偏激好幾倍…
“不對,這一段記憶是陶恩海的,這是‘陶恩海記憶中英格麗德評價的向山’,剛才那一段記憶是陶恩海對向山印象的構建…”
英格麗德眼中的向山絕對不只有“文化上過分激進”這一條特征,不然的話,英格麗德必定不會愿意和向山做朋友。
至少在“超人企業”這一段歷史時期,大家都是保持著“君子和而不同”的狀態。
而且,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向山一向是很尊重“專業素養”這種東西的。他認為專業的事情最好交給專業的人來辦。開展文化活動,就要交給文化領域的人去辦。
他或許會厭惡某些文化,但是他絕不會直接動手,以強硬的手段去摧毀某個文化。
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一個人可以在心里厭惡另一個人,可以恨不得那個人去死。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要他不親自動手去殺那一個人,那他在心里怎么想都可以。
向山自認為自己不是研究人類文化的專業,他很難在歷史的高度上超越時代去判斷一個文化的價值,所以他不會直接動手的。
倒不如說,在技術主義者的眼中,落后的文化不需要刻意去摧毀,等它自然消亡就可以了。
毫無疑問,陶恩海這段記憶中來自英格麗德的側寫,比向山本人要更加激進。
或許是因為,在陶恩海心中,“老板”就是這樣一個張揚而強硬的家伙。他就是如此旗幟鮮明,所以才能聚攏一票“和而不同”的人。在陶恩海的心目之中,向山的這一特質被大大的強化了。
這也就引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其他“武神”呢?
所有武神,除了向山自己的記憶之外,也都或多或少要受到那些“他人對向山的記憶”的影響。
“那些人會把‘我與向山的所有記憶’都上傳嗎?他們會事無巨細的將所有與我有關的記憶都上傳到區塊鏈嗎?”
向山不禁思考起這個問題。
“如果每一個人都只上傳了了自己認為‘最突出的側寫’…”
“那么繼承了這些記憶的‘武神’又是什么呢?”
“他們在大多數情況下會與我保持一致,但是在部分情況下,態度會比我更加偏激?‘武神’之所以會連續失敗,和這一點又是否存在聯系?”
——不,在這之前…
——“我”又是誰?
向山之前覺得,“我是誰”這個問題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我要做什么”這一點——只要自己還在反抗暴政,一切就都沒問題。
可現在想來,如果不能理清“我是誰”這個問題,“我要做什么”就顯得困難重重。
如果缺乏一個原點作為支撐,那么前進的方向就不夠堅實。至少也要弄清楚“誰是我的朋友,誰是我的敵人”這種事才可以。
“每一個人對‘向山’的印象都可以能會有偏差。他們看到的確實是同一個人沒錯,但是他們的思想,會從向山的具體行為中抽象出一個‘人’的形象…”
人們即使對于一個客觀中立、并無任何暗示性意義的事物,也往往試圖從中尋找出某種特殊意義。可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具有特殊意義的東西。就比如說,人類總是很容易在幻境之中看到很多“酷似人臉”的東西。
推而廣之,人類對這個世界的很多“感受”,都是自己高度抽象后的。你看到一個人的時候,看到的不是他那無形無相不可捉摸的靈魂、人格,而是看到一種固定的行為模式,他一連串的行為。
就好像很多物體實際上是一團不連續的原子一樣。
旁人對向山的印象,都是他們從向山過去的經歷之中抽象出來的“錯覺”。
“武神不止是繼承了武祖向山的記憶,也會受到這些印象的影響。他們會與信息源產生產生一定的偏差…”
向山按住了自己的腦袋。
——那么我呢?
這可真是一個難題。向山也沒法保證,自己現在的“印象”就真的來自于最初的“武祖向山”。
或許在某些人眼中,“武祖向山”沒有那么激進,而那份記憶造就了現在這個自己。
當然,也存在另外一種可能。在漫長的戰斗之中,向山不止一次的修正了自己的理念。
至少28年的向山、35年的向山、39年的向山和44年的向山行為上都有微妙的差別。
自己的印象是什么?自己對“俠義”的詮釋又是來自何方?
說起來…
——當初為什么要選擇用“俠義”這一種稍顯不合時宜方式來進行反抗呢…
然后,就是劇烈的頭痛。
記憶翻涌上來了。那可能是來自于陶恩海的記憶…應該是陶恩海的記憶,但卻與向山自身的一部分情緒混雜。
在昏沉之中,他看到了…
一個男人在暗中盯著遠方。高性能的義眼越過人群,鎖定了人潮之中的一家三口。
他所看到的是…陶恩海的面孔。“陶恩海”正在與兒子、孫子閑逛。
但是,耳旁卻傳來了恐怖的聲音。
看到了嗎,陶醫生。你之前說過的方法毫無意義。從車禍這種幸存的“陶恩海”在那邊。相當高級的偽裝,說不定身上貼的生物組織還是用你的體細胞培養的。可以做驗證的人也可能是他們的 記憶的主人閉上了眼睛。
是這樣嗎…所以你真的是我的老朋友嗎?所以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殺死的那個向山…
那個神秘而強硬的聲音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勸說。
一切還來得及。這股力量是突然出現的。他盜取了人類的世界。但是一切還來得及。只要我們能夠將之斬首,現代社會的運轉就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真的不能告訴他們嗎?
你之前相信我嗎?
記憶的主人縮緊的肩膀。
我明白了。拜托了…殺死“陶恩海”吧。
踏出這一步后,一直到勝利之前,你都無法回頭了,陶醫生。那個人淡漠的說道:幻影踏入亡命徒的世界…啊,錯了,說錯了。前天改叫“俠客”了。
那個男人大步朝著陶恩海走去。或許他的目標實在是太過明顯,所以隱藏在暗處的便衣保鏢坐不住了,紛紛沖出來。
但是,戰斗力的差距好像太大了一點。
男人輕輕一扭,就折斷了兩名保鏢的手臂。自然人時代的非致命性子彈打在他身上好像沒有任何作用。他甚至有閑工夫在陶恩海孫子的側頸上輕輕一點,利用人體的應激反應讓他昏厥過去。
然后,他殺死了那個“陶恩海”。
向山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了起來,雙手不自覺的擺出拳架。他的合成器模擬出喘息的聲音,然后一拳砸在地上。
“因為是‘竊國’,所以沒有正當的合法性?只要斬首成功,就可以在不知不覺間瓦解這次危機?”
向山敲了敲自己的腦殼。
那是0與1組成的數字的世界,是無數數據流匯聚而成的汪洋大海。
“天機星”知道,這只不過是一種錯覺。那些如同溫水一般包裹自己的東西,只是底層協議將那信息流映射到了自己的“觸覺”之上。他可以用“觸感”來處理那些雜亂的、不那么重要的東西。
這里的一切本質上都是無形無相的,是他的大腦賦予了它們具體的形象。
包括天空之中如同銀河一般的烈焰。
包括自己面前的人。
那些人如同站在濃霧之中,看不到一點兒細節。
這是獨屬于他們的聯系方式。他們通過一種基于套接字編程完成的自建端口,進入了一個實際上沒有實體的、臨時的虛擬云服務器。
綠林們就得這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