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肢痛,又稱肢幻覺痛,系指患者感到被切斷的肢體仍在,且在該處發生疼痛。
一個手部被切除的人,也有可能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的那只手在被割傷、被燒灼、被電擊。
有人認為,“幻肢痛”的本質,就是肢體消失之后,對應的神經缺損。大腦收不到那個地方的神經信號,又無法理解“手臂已經被切除”的事實,就會認為該肢體受損,于是在腦內創造“警告”的信號。
當然,也有說法認為,這是出于大腦皮層的代償機制——在失去部分肢體后,大腦會錯誤的將其他部分的感覺當做是原本肢體的感覺,從而使得“觸覺”與其他知覺產生巨大矛盾。
這也一度是人類義體化進程中的一個重要關隘——當人全身的神經叢都消失的時候,大腦就會無所適從。
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通過芯片,對大腦發送欺騙的信號,讓大腦認為自己的肢體依舊存在。
但是向山的問題卻有所不同。他由于剛剛接受了脊神經的手術,新生的脊神經沒有完全融合,傳入大腦的信號之中會帶著一些bug。這些錯誤的信號被大腦錯誤的處理之后,就會產生某種幻覺的疼痛。
而與此同時,向山通過脊神經下達給義體的信號,也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劣化。
原本向山是選擇屏蔽掉這個信號,然后通過遠程模式,用大腦中的設備釋放無線信號。
但是當電磁脈沖覆蓋了信號之后,向山便不得不借助這尚未完全愈合的脊神經,去指揮這個新換的身體。
疼痛如同潮水一般沒過向山的意識。向山如同感到自己那早已不存在的肉身在遭受雷殛、火灼,各種滋味交擊于身。
而這份痛苦,也喚起了更多的回憶。
那是在病床上配合其他研究人員記錄數據的場景…
那是在爆炸中粉身碎骨的場景…
那是倒在地上,面對一個青年步步緊逼的場景…
轉瞬之間,幻覺如同泡影一般消失。向山緊急做出防御動作。
但是由于脊神經尚未恢復的關系,他的拳腳之間出現了不該有的破綻。阿爾斯特頓時就脫出控制,然后反咬一口。
倉促之下,向山只能用手臂擋住對方的咬擊。
火花濺射而出。向山手臂上的外裝甲如同曲奇餅干一樣碎裂。
向山則趁著這一點點時間翻身限制住對方的行動。
這就是人造纖維肌肉的另一個缺陷了。肌肉是依靠纖維收縮來發勁的,肌肉纖維的舒張不能提供力量。生物體需要兩側各有一組肌肉,才能將肢體還原。而這兩側肌肉群規模不一,因此“向內”與“向外”的力量是不一致的。這一點在大多數羊膜動物身上都有體現。羊膜動物因為顱骨上有一個名為“顳颥孔”的結構,可以讓頭部附著更多咬肌,所以咬合力碾壓了更原始的脊椎動物。但是,由于咬肌“向內”和“向外”肌肉群規模有巨大差距,所以很多猛獸“張嘴”與“閉嘴”之間的力量差距極大。
凱門鱷之類的小型鱷魚被人類捏住嘴之后,甚至連掙脫都做不到。
這也是諸多擒拿技巧的工作原理之一。
人造肌肉纖維在這一點上確實要遠好過天然動物的肌肉,但是依舊不如液壓桿那種雙向力量都差不多的結構。
向山勉強控制住阿爾斯特的上肢,卻卻因為失了先機,所以終歸是鎖不住威脅更大的頭顱。
狗的上下頜如同液壓剪一樣破壞著向山的手臂。
狗的口中終于露出了笑意。他和向山肢體相互鉗制,但是現在他在上方,向山已經失去了借助體重的可能。向山甚至無法松開自己做出的纏抱。他的義體在速度與爆發上有更大的優勢。向山不可能獲得第二次拖入地面戰的機會。
這是他的勝利!
“看在大家都是武林一脈的份上,最后對你說幾句肺腑之言吧年輕人。”老狗呵呵笑道:“人的本能,乃是負面遺產。武祖曾言,踏入武道者,均需與自身本能為戰。武經有云,先天肉身,最是低賤…”
這句話如同鑰匙一般刺入向山的腦海之中。
更多,更多的記憶,連同剛才的景象激蕩在向山的腦電波之中。
——我們來清理祖先給我們的負面遺產!
——我們來斷絕猴王降世的生理基礎!
——讓人類擺脫自身基因的奴役!讓每一個人都有機會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自己”!
——我們是盜取天火之人!
在這一瞬間,風平、浪靜、云停、旛止。
回憶瞬間澄凈,“過去”如同潮水一般褪去,最后定格在某一副畫面上。
一輛車停在街邊。然后,車內的人看著車外,對將一個衣衫襤褸、如同乞丐一般的人伸出了手。“乞丐”冷哼一聲,卻還是握住了那只手。
——必須得承認,我們確乎高估了自己。
——“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我本來想著,研發出最厲害的技術,發展出最強的生產力,將之交托給人類,更先進的變革自然就會發生。
——你確實是白癡。住在鋼鐵森林中的裸猿,與五萬年前的非洲祖先,在大腦結構上沒有任何區別。他們那可憐的神經系統早就無法正確的理解社會了。大多數人不過是從先驅者們那里學來了幾個新詞,然后讓那些詞代替他們自己思考而已。
——裸猿本能的渴望猴王出現。這是他們無可悖逆的天性。哪怕本應最強調平民化的民粹運動,總免不了會蛻變成對領袖表示忠誠、對偶像表示愛戴的大型儀式。這種事情在歷史上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吧?
——哪怕我們給他們的腦子里插了芯片,他們也不會用這些富余的資源去好好思考。他們只會依從本能去崇拜新的猴王。沒救了。
——哈,兄弟,抱怨的話說夠了嗎?
——沒夠,怎么會夠呢。
——嗯,還有力氣罵人就足夠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尚未成功?不是已經失敗了嗎?
——失敗是成功之母。
——我們還能做什么?這個世界已經被全面掌控了。我們這一生就做成了這一件事!哈哈哈哈…
——嗯。確實是這樣。我們以為當最后一個窮人都成為Homo vexillues的時候,我們就只是消滅了所有饑荒。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們也創造了不可抵御的強者。說起來啊,從遙遠的過去,技術就是由強者所掌控的呢。
——研發要資源,生產要資源…
——但就好像群里過去經常說的那樣。“知識”理應是人類的共同財富,闊佬們憑什么宣稱自己的所有權呢?歸根結底,基于歐洲貴族體系而派生的科研人制度,和騎士這個社會階層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嘛,榮耀歸于自身,武勛服務主君。
——這就存在大大的問題呀。貴族、封建主到資本家、官僚,大家腦袋上的猴王一直沒有變過嘛。只不過資本家與官僚總歸比地主強,所以我們都覺得,這是一種進步,而且這種進步會一直持續下去。路線錯了而已。
——所以?現在說什么都遲了。這個世界已經失去抵抗力了。
——我們還可以制作出反抗的火種,將火種交給人民。
——你還傻著么?那群裸猿…
——那群裸猿也是“智人”。裸猿之中,固然有數不盡的癡愚昏聵。但智人一萬年的路上,也不盡是癡愚,更有智慧火花,有真俠真義。
——我們來創造一種新的技術吧。把開放獲取、去中心化生產結合起來,做出任何人拿到就可以使用的東西…
——我要稱之為…
“武功可不是這樣的東西!”向山的精神脫離魔劫,立刻進入明鏡止水的境界。
他笑道:“一個武功都練歪了的白癡又有什么資格在這里重復我說過的話呢?”
“什么?”狗似乎被激怒了:“你這家伙,居然說我這正宗嫡傳的擬獸道練歪了?”
“擬獸道首重擬真,四肢軀干,皆與生體無異。這樣偽裝做寵物,縱使有人觸碰,也感覺不出差異,才能竊取情報。其次則重速度,若是不能逃出生天,竊取情報者又如何達成任務?所以,在武祖向山所設計的三百種武功里,它是最弱的,也是最不適合用來改造成正面作戰的。說到底,這個世界上存在幾百種比畸形灰狼更適合戰斗的義體設計,那些設計,不是可以發揮出其他暗殺術,就是有對應設計的軍武道,何必削足適履,為了學擬獸道而給自己弄一身狗皮?這種不適合用來戰斗的義體,在不去好好偽裝的情況下出來殺敵,到底有什么意義?”
阿爾斯特·格蘭德道格癡迷習武一生,卻從未學習過擬獸道這一門拳術的歷史,更未曾思考過這一個問題。
他的精神出現了一絲破綻。
在這一瞬間,向山陡然發力。他腰部起橋,將狗的義體頂得離開地面,虛不著力。與此同時,向山背、肩、肘、掌連成一線,一股大力如同一桿大槍一般貫通而發。
向山的瀕臨崩潰的外裝甲如同手套一般從他的手臂上脫出,為他爭取了一點點空間。他的手臂就這樣刺入了狗的口腔伸出。
一聲慘叫旋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