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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記憶與游戲

  腦神經的發育,并不是單純的數量越多越好。

  實際上,腦神經系統的“成熟”,是一個做“減法”的過程。

  大腦的原始狀態,是一個所有節點都擁有相同權重的原始網絡。之后,伴隨著人們的日常活動,一部分的神經元連接通路會被頻繁使用,另一部分則沒有那么頻繁。

  而越是如此,“使用頻繁”的連接通路就會擁有更高的權重。而幾乎不使用的,權重就會更低。

  然后,高權重的連接通路會進一步強化,甚至出現專門的“保護鞘”,形成成熟的“回路”,并就這么固定了。

  而使用不頻繁的,則會紛紛倒退。

  神經元的連接通路便是相當于被“特化”了。

  在這個過程之中,人類會學會走路,學會使用自己的雙手,學會說話…

  這也是長期不說話之后,人會變成“啞巴”的原因——他負責“說話”的連接通路自行消退了。他也就忘了說話。

  一般認為,“學習”是一個抑制不必要的信息輸入渠道、從而強化對目標信息感知能力的過程。這種抑制和強化,天然就是動態變化的。

  而某一種酶,則可以在一定范圍內逆轉神經元的生理周期,讓神經網絡退回原始狀態,并準備二次發育。

  并非更新細胞,僅僅是逆轉神經元的生理周期。

  向山甚至記得,這一門技術誕生之初,被人類認為是“擴展大腦潛能的劃時代技術”,被認定是超人劇變的前奏。

  但后來,這一門技術就快速冷落,最終僅在神經外科、心理科、先天性智力障礙重建之類的領域有所運用。

  原因很簡單,這種酶會讓人遺忘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而重新訓練需要的時間成本也非常高。

  人類幾乎不可能靠著這種技術,創造出超越人智的人。

  一直到金屬基蛋白質以及義體技術的普及之后。

  由于有了輔助記憶的存儲設備,所以可以將自己的記憶寄托在硬盤之中,拓展大腦的容量。

  但一般也認為,這樣做是性價比其實非常低。

  畢竟,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將記憶存儲在硬盤,和將記憶存儲在生物腦之中,沒有任何區別。想要學習新的技術,那么用硬盤存儲就可以了。你所需要付出的,就只有“用生物腦適應硬盤里的信息”這一點點事情。

  只有一點。

  生物腦和圖靈機可能并不相同,目前也沒有找到二者相通的點。不管是何等的內功高手,也不可能挖出人類生物腦之中的信息。

  但硬盤之中的信息,面對真正的高手,卻是可以隨意刪除與篡改的。

  “還記得我叫你用生物腦記死的那個東西嗎?”向山看向尤基:“任何記錄在硬盤里的東西,都有可能被奪走。至少,在人類真正破譯大腦的奧秘之前,生物腦是不可駭入的。”

  向山很早就做好了準備。

  但這個問題,還有一個重大的難點。

  在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腦硬盤技術誕生之后,神經學家們進行了測量,認定人類的腦容量,轉寫成硬盤可以存儲的格式之后,大概有2.5PB上下。

  2.5PB,約2560TB,或者2621440GB。按道理來說,這應該能夠裝下好幾個圖書館的全部文字資料了。

  但可惜的是,人類無法以TXT、PDF之類的格式存儲自己的知識。

  人類從外界感知到一個事情之后,就會生成一連串的記憶。對“某一件具體的事”的記憶,會被拆分成“這件事中感官接受到的信息”、“這件事情緒上的記憶”、“這件事帶來的知識”等,分門別類的儲藏,存在大腦的不同部分之中。

  很多時候,擠占了記憶空間的,并不都是“知識”。

  但如果依靠逆生長酶、神經外科手術等事情輔助,向山卻可以稍稍改變這一點。

  他將所有能夠轉移進硬盤的記憶,都轉移進硬盤了。隨后,他對自己的大腦使用了那種逆生長酶,洗去自己大腦已經有的東西,重新訓練自己的生物腦,記下更多的知識。

  他現在所擁有的,就是“從零開始”所需要的全部知識。

  這里面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曲折?“重新訓練”的過程之中他到底付出了怎樣的血汗?

  向山統統都不記得了,也不可能記起來了。甚至這個過程,都是他根據自己的“知識”推測出來的。他本人沒有記憶,早就不記得這個經過了。

  如果不找回他的那些記憶,他自己永遠也記不起來的。

  他也記不起自己經歷過的事情。他只能通過“這一段記憶與腦海中情感記憶是否相符”,判斷自己是否對這記憶感同身受、那是否是自己經歷過的東西。

  話雖如此…

  向山也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被物理上的奪走所有記憶。

  這應該是只防黑客的手段才對。

  為什么?他都淪落到那種境地了,敵人只要想的話,殺死他易如反掌。

  但不管怎么說,他確實是落入了自己所能想象的,最壞的境地。

  他的生物腦之中,就只剩下純粹的技術,以及當時限于技術而無法精確轉化的“激情”。

  他不知道這些技術是如何用的,也不知道這份激情應該用來驅動怎樣的行動。

  一切都是他自己推測出來的。

  他從這份技術之中推測出了自己以前做過的事情,推測出了這份激情之火應該焚燒的東西。

  “過去的我早就做好準備了。那個我什么都知道。他就是我,我只比他少一點點記憶而已。”向山蹲在尤基身邊,眺望遠方:“那個我知道很多東西…他懂得比現在的我更多。而我們的情緒是一致的。所以,我相信過去的我做出的決定——我怎么能背叛過去那個什么都知道的我呢?”

  尤基叫道:“可師父你現在也知道過去的你不知道的東西吧?過去的你不認識我,也不認識這里的人…”

  向山手掌按在尤基的腦袋上:“好了,要做的事,我在過去就決定了。這一點絕對不會更改的。剩下的日子里,你若是還想從我這里學到最后一點東西,就…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到這里來吧。當然,不來也沒關系,不過記得要在我走之后,將我給你的驅動格式化一下…”

  向山還沒說話,尤基就氣鼓鼓的離開了。

  向山本想叫住他訓兩句,但最終搖了搖頭,笑出聲來。

  “這家伙…”

  他站在垃圾山上,站在戰艦的殘骸上,看向遠方。一望無際的垃圾。扭曲的金屬覆蓋在大地之上。更遠方,是一個造型與垃圾場差異不大的小鎮。在視線的盡頭,地平線的地方,一片銀灰色的植物在風中卷起波濤。

  有時候他會想,自己在失去意識之前,到底多少歲了。他憑自我感覺,自己應該還是青年的心性。但他似乎已經經歷過很多類似的“別離”了。

  “嘖,沒失憶的我一定不會相信,自己居然會對這么個垃圾場一樣的地方生出一絲絲…眷戀和歸屬感?雛鳥效應怎么地?”

  不過,對于俠客來說,這可能是常有的事情吧。

  ………………………

  在接下來的十天里,向山沒有見到自己的弟子。

  ………………………

  在一個二維的世界里,一個小人正在小心跳起,躲避迎面而來的烏龜以及從天而降的導彈。

  亞平寧的神經元之中涌出一陣化學能量的波濤。甚至大腦之中輔助反射的放電系統都運轉起來。

  這是這個游戲最難的一個陷阱。只有一幀的反應時間。而這個小人每一個動作的動作幀數都大于一幀。你必須在這個陷阱成型之前就完成“預判”。在這“一幀”的功夫里,你所操控的小人必須抵達整個視野唯一安全的“點”…

  ——有老武師說,這里面藏著外功博弈的秘密。

  “哐”!

  就在這個時候,視野之中突然出現一個閃爍的圖標。由于這個“提醒系統”的優先級要大于游戲,所以計算機出現了一個本不應該出現的延遲。

  二維小人的腦袋擦過了導彈。

  碰撞判定…失敗。

  小人落入了深不見底的絕望之淵。

  亞平寧則斷掉了游戲進程,平靜的反思得失。這個時候他不應該憤怒,因為這種狀況同樣有可能出現在武斗之中。不應該為任何失敗找借口。

  這是一種武道訓練。現在的武者總是用各種手段探求武功的起源,企圖從技術史的角度理解武術。而就存在一種說法,說最早的武道思想,就是來自于舊人類的“游戲”。

  然后,叮的一聲,一個一個大腦連帶脊椎從一個黑色的箱狀主機里退出,落入正下方頭顱分開的義體里。脊椎如同蛇一樣扭了兩下,找準了接口。然后頭顱合上。

  舊人類的游戲,對于現代武者來說,當然不能用義體來玩。策略游戲到也罷了,如果是動作游戲的話,驅動芯片內置的反應機制會繞過大腦,用近似于“腳本”的東西來操作義體。

  對于現代的武者來說,“手”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快到最高速度一秒百米的神經信號根本追不上。

  做這種關于“武之道”的訓練,就得脫了義體,用腦來感受游戲的“挑戰”。

  這具義體是亞平寧常用的。它是繁殖用義體,除開大腦之外,只有生殖系統還是生物體。這一具義體是他們庇護者履行“維護基因多樣化義務”的證明。當然,敏感度可調節的人造皮膚,也使得這具義體在有空的時候可以用在娛樂上。

  但亞平寧一點也不喜歡那種充滿了義務的“娛樂”。他對現在這種武道訓練的興趣還更大一點。

  秘書官就在一邊。

  亞平寧腦海之中自然而然的浮現出了半個多月之前的事情。他看向秘書官,問道:“我之前叫你注意的那個‘山’,現在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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