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關于“暴力”的記憶。
雖然這些文件已經損壞,圖象本身充滿了雪花噪聲,噪點遍布。甚至附帶的音頻也已經劣化。
但是,血管與火焰,狂笑與尖叫,仍舊可以被生物腦精準的識別。
這是關于“傷害”的記憶。
斗毆、搏擊、械斗、死斗…
狂勝、大勝、大捷、輕取、小勝、力克…
血戰、決斗、鏖戰、苦戰…
還有失利、挫敗、折戟…
以及慘敗,慘敗,慘敗,慘敗…
那種只剩下一條命的慘敗。
毫無疑問,這些,都很有趣。
還有與之伴隨而來的殺人。
在公平的對決之中,將武器嵌入敵人的頭顱。
用偷襲破壞敵人的動力結構。
在絕境之中破壞敵人的感官義體以完成絕地反擊。
在爛泥之中耗光敵人的能源儲備,最后一刀剁下他的頭。
啊,當然,不只是敵人,還有那些“獵物”。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賤民、貴族…
蹂躪他們。蹂躪他們。蹂躪他們。
那些孱弱的男人,可以做成工程機械,或者守備炮塔。女人可以用來做成高級的玩偶,或者增殖機器。老人的記憶可以收入數據庫,小孩無用了一點,但也能補充有機質。
還有,還有…破壞那些無法搬運的財產,讓人類勞動時間的結晶,在我的手上被侮辱、被否定!
很好,很好,很好…
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想要東西就搶,不耐煩了就殺。“萬機之父”的威嚴,又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呢?
這就是最好的時代。我們都是自由的人。
自由…
——去你媽的!這叫自由?
巨大的“error”覆蓋了視野。向山情緒波動過于強烈。驅動芯片讀取指令,終止了對記憶的讀取。
向山恢復了視野。
這里是垃圾山,回收站小鎮賴以生存的資源地。除開最近一些年才堆進這里的垃圾之外,這里絕大多數的垃圾都是所謂“升華戰爭”時期留下的。
這里應該是一個戰艦的殘骸。向山不知道這算是哪個部分,但這塊巨大的金屬板確實形成了一個半封閉的空間,不用擔心沙塵落入自己的“頭蓋骨”里。
畢竟這個區域清理還是很麻煩的。就算這個時代的硬件防塵技術再好,也不可能完全無視灰塵。另外,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向山到現在真的很少看見人類以外的生物。這倒是讓他免除了“防蟲”的工作。
蟲子要是進了腦子,那真是沒辦法工作了。
向山小心翼翼的將數據線從腦袋里拔出來,然后合上顱骨。這種不容易固定的玩意可不能留在自己的顱腔之內。向山若是戰斗,那必然會出現短時間內大幅度變速的狀況。那加速度,會讓數據線一類沒有好好固定的硬件在顱腔內晃動,最終導致生物腦的損傷。
數據線連在舒爾茨醫生的修理終端上。醫生看起來是真的忘了自己還借出過這么個東西了。這終端的背面,則連著一塊記憶存儲硬盤。
那是萊夫的記憶。
向山很想按住自己的太陽穴。但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自己的腦袋上沒有生體皮膚,神經叢、血管之類的玩意也無從談起。他根本就沒法靠這種事舒緩壓力。
最終,向山晃了晃腦袋。
——這還是記憶存儲設備受損的結果。
硬盤的原理是靠磁化翻轉記錄數據。簡單來說,一塊硬盤里面,就有無數的細小磁體。這些磁體顆粒,會因為注入的電流而翻轉磁極的方向。如果沒有新的電磁力注入,那么這個方向就是固定的。而對于機器來說,磁極的“方向”,就代表著“0”或者“1”。
“0”和“1”就是機器的“萬物”。
而想要擴大硬盤的存儲量,要么就是增加硬盤的體積,要么就是縮小磁體顆粒的體積。
磁性顆粒縮小雖然對密度提升有巨大作用,但是來帶的副作用就是顆粒容易受到外力的影響。
注入能量,就能讓這些磁性顆粒被打亂。高溫、動能,都可以做到這一點。
向山記得,甚至還有一門武功,在探明了敵人記憶存儲設備的所在之后,就能直接將高頻震蕩波注入那里,破壞敵人的記憶——這正是“周破沖拳”的原理。
因為燒掉芯片的指令,與芯片距離很近的存儲設備也收到了影響。另外,向山擊殺萊夫的攻擊,也波及了這些硬盤。
就這樣,這份記憶也給向山帶去了巨大的沖擊。
萊夫的記憶,和威爾的記憶相比,真的是各有各的惡心。
那個巨漢的記憶,并不只有他一個人的,還有屬于他所在的那個匪幫“Z組織”的。
匪幫龐大的暴力記憶,是每一個人都共享的。這群人渣是真心實意的能夠從其中感受到快樂。
就算不能,這么多記憶灌輸下去之后,你也應該能了。
他們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壯大自身的。每一個入伙的人,都會接受這樣的集體記憶。如果在接受了這些記憶之后你還沒瘋,那么你和那些讓人渣就自然成為兄弟了。你知道那些“兄弟”們的快樂與痛苦,你們彼此分享“暴力”的美味。
而這些綠林道的好漢,想要將江湖道的俠客,甚至是文明庇護者的貴族們“賺上山寨”,。就會采用這種形式。他們會將自己的集體記憶植入他們看中的“好漢子”腦中。
“難怪,敢來請我加入…”向山覺得氣悶,卻沒有什么可以發泄的途徑。
綠林道的情感并非是受到自身控制。這些集體記憶之中的“情緒”是如此強烈,以至于閱覽者之后的一心一念都會受其影響。
就好像對“暴力”這種毒品上癮。
對,仍舊有少數人,能夠不受其中“情緒”的影響,控制自己,不對那些…那些你已經知道了他們喜怒的漢子產生好感,仍舊殺光了一山寨的匪類。
但就算做出了這種事,這個人也已經品嘗到了“暴力”的滋味。那一點瘋狂就是心魔的種子,會在這個人心中不斷生長。
綠林道依舊在生長。
向山搖了搖頭。他對這種記憶感到十分之不屑。
暴力…暴力不是禮儀,不是文學,不是藝術。暴力沒有一絲雅致,一絲從容不迫,文質彬彬,更是背離了溫良恭讓。通過個人意志,奪回社會契約中交托給公權的天賦之權,無視“道德角度”的思考,這是暴力。
俠以武犯禁,向山知道,自己是一個暴力的使用者。
但是暴力與暴力之間,同樣存在差異。
在遙遠的過去,向山應該見識過…見識過…那些暴徒想象之外的…某種形式的暴力。這種記憶,尚且無法動搖他的信念。
但向山覺得,自己今天可能是止不住殺意了。
“算了,今天就不要隨便與人交流了。起了沖突,就真的難辦了。”
有道是“身懷利器,殺心自起,慎而重之”,學會了高強的武功,有了專門的義體,總會想要去“使用”。尤其是芯片運行的速度碾壓神經信號傳遞的速度。有些時候,在賽博武者理性思考之前,他的情緒就已經驅動武功,做出擊殺的行徑了。
人類的腦同樣具有演化殘留的痕跡。腦較為低級的功能區,多半是被高級功能區所包裹的。小腦包覆腦干,大腦包覆小腦。腦干這東西,歷史只比“脊索”這個結構稍短,之后小腦大腦才依次演化。而這也使得“理性的思考”沒有那么高的優先權。
但是若是“劍”沒有對準暴君,那“俠義”也將蒙塵。
向山的武功早就收發由心,但剛剛閱覽了那些暴徒的記憶之后,他的心思也難免會產生波瀾。
就這樣,向山爬出了這個區域,朝著鎮子走去。
他最近每天都會經過這里,一方面也是“巡邏”,保證不會有更多的暴徒來侵犯這個小鎮。另外,他也不敢在監控之下完成一些關鍵的工作,所以特地找了這么個地方。
在回到小鎮的路上,他意外的遇到了自己的弟子。
尤基看上去倒是蠻精神的。他體內的生物組織數量再一次減少,每天需要攝取的食物量自然也減少了。相對的,他對太陽能的需求增加了。但能源本就近乎免費。這樣算下來,生活成本還能稍微降低一點。
尤基一看到向山,就一溜煙跑過來,拉住向山的手:“師父!太好了,我終于找到你了,我…”
“是有幾天沒見了。”向山點了點頭:“你上次受傷了,現在恢復得怎么樣?”
“好啦!”尤基歡天喜地的說道:“而且我養傷的時候,還學會了師父你交給我的算法!”
“哦,那我倒是要考考你了。”尤基點了點頭,蹲在地上,用手指寫了幾道算題。尤基飛快的完成了運算。
向山點了點頭:“很好啊。看樣子,就算以后沒有人指導,你也有機會完成內功的入門…很好。”
“就是!”尤基點了點頭:“我就說嘛,我天生就該當俠客的!而且還有師父你的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