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的落日散落著一圈圈金黃光暈。
從入海口往港口航行,航道逐漸繁忙起來。
短暫的脫離繁華都市之旅即將結束。
站在甲板上倚著欄桿,方年眺望陸地逐漸亮起的霓虹。
聽著電話那頭雷軍說完,方年同學多少有點意外。
雷軍讓馬珀利找自己?
還是求見?
怎么就談‘求’這個字了。
如果是說想一起坐坐,那倒也就是件稀松平常。
好歹今年中國科技行業首富是李羅賓。
也曾通過圈內跟方年關系很好的雷軍轉達希望跟方年一起坐坐。
其次就是當康游戲已經夠格上桌吃飯。
身為當康實際的大股東,再加上前沿,若是光是論財富身家這種較為虛泡泡的東西,方年勉強可以跟馬珀利平起平坐。
當然若是論個人實際資產,起碼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論地位也很有差距。
畢竟方年連后起之秀都算不上,得那邊廂戴著墨鏡的關總才是。
“馬總、雷總你們都解決不了的事情,我怕是連理解都難。”方年微笑道。
雷軍言辭懇切道:“具體是什么事情,如果你愿意,pony會去申城當面請教。”
聞言,方年眉頭微皺。
稍加思索,還是應承下來:“不知道馬總那邊明天下午有沒有時間。”
“我讓pony一會自己跟你聯系。”雷軍沒多說。
雷軍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方年不好拒絕。
即便方年知道‘坐坐’跟‘求見’之間存在著巨大差別。
如果只是坐坐,方年反而沒覺得有什么,無非是合作之類的事情。
現在搞得這么隆重,方年不可避免的會多想一點。
信息要素嚴重缺乏。
不過方年也不是特別好奇。
他吧…
喜歡交朋友不假,如果沒辦法或者不樂意的事情,那一定跑得比誰都快。
反正,在現在方年這個層次,跟許多人都是既有私人關系,又有合作關系,還有競爭關系的。
前腳公開場合互懟,后腳哥倆好,也就基操罷了。
結束通話后,方年看了眼手機,打開新聞內容大致看了眼。
內容都不復雜。
一是鵝廠聯合熊廠、金山、搜狗、可牛、傲游等數家公司聯合舉行新聞發布會。
五家企業表示若紅衣廠繼續如此,也將加入不兼容紅衣廠軟件的行列。
意思簡單,聯合抵制紅衣廠。
這無疑是對紅衣廠更深的一次打擊。
二是在這個聯合新聞發布會后,馬珀利接受了媒體采訪。
表達:除了對抗和下網,我們別無選擇。
不過方年能從新聞描述上看出來,這個說法并沒有得到輿論的同情。
這些都屬于落幕之后余波里面的正常操作。
倒是剛才雷軍在電話里提了一句。
盡管今天還在十一長假,但工信通信保障單位還是分別向紅鵝兩廠問詢。
紅鵝兩廠都有過向主管單位投訴的操作。
總不能主管單位什么也不做。
出海一天,外界并沒有翻天。
所以方年就無從理解雷軍嘴里說的:馬珀利病急亂投醫的根源。
稍頓,方年瞥了眼不遠處的關秋荷,走過去跟她嘀咕了兩句。
關秋荷隨口道:“應該是某些具體事務的看法,對你不是大事啊。”
“話是這樣說,不過好奇心我還是有的。”
“我倒是聽說鵝廠游戲正在醞釀十一節后用戶大回饋活動。”
“TGP連續好幾天都處于半癱瘓狀態,是想要重聚用戶信心吧?”
“應該是。”
聊了兩句,方年隨意的擺擺手:“反正雷總說是小事,懶得操心了,唉…”
“耽誤方總去無錫了吧。”關秋荷一臉正經的附和道。
游艇差不多靠岸時,方年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是馬珀利。
電話里,馬珀利友善且客氣的表示打擾方總,不好意思。
也約定了明天面談的時間和地點。
下午兩點,柏悅86樓私人宴會廳。
接完電話后,方年看看關秋荷,隨意道:“這往后馬總要是當了首富,我這就有吹牛逼的資本了。”
關秋荷笑笑沒說話。
她當然知道,方年是不太喜歡這種事先傾向性不明的會面。
畢竟人們并不喜歡不受掌控的事情發生。
稍晚些時候,一行人回到了君庭。
方年難得的下廚掌勺。
廚房面積不小,遠比南樓小區那邊更能施展開來。
因為明天林鳳女士、老人還有方歆小朋友都要回桐鳳,晚餐會搞豐盛一點。
所以方年幾乎是全方位施展。
爆炒、水煮、燉樣樣齊全。
而且方年是個很會利用時間的人。
自打入住這間別墅以來,廚房的中廚爐灶五火位是第一次在做飯時被同時用上。
忽而掂鍋爆炒,忽而左右手皆拿鍋鏟翻炒同一道菜。
老實說,即便是見過方年做飯次數最多的陸薇語都沒想到方年還有這功力。
明明都是天然氣灶,但那火苗子一會一會兒就竄進了鍋里面,老旺了!
實在說,林鳳是直接看呆了。
這種大火撩撥起來,連香味都跟他們做菜時不大一樣的樣子。
“方年,你在家連飯都不想煮的人,什么時候這么會炒菜?”
“這東西很復雜嗎?”方年忙里抽閑,回頭笑道。
“非常復雜,反正這個我只在電視上見過,你請的做菜阿姨都不會。”
“拋鍋?這不是有手就會?”
“行行行,你厲害。”
林鳳女士笑瞇瞇地道。
兒子愿意動彈干活,她是很開心的。
畢竟…
來申城的這幾天,她光看到方年是怎么懶散的了,連杯茶都得陸薇語去泡好。
人家關總那么忙的一個人,也逃不開被‘支使’的命。
包括方歆小朋友。
現在多少有點欣慰。
前后一個多小時才搞定飯菜,因為…有燉的東西。
全部端上桌后,老人滿臉都是笑容:“年寶做的肯定好吃。”
她其實是吃過的。
等正式品嘗以后,好吃到關秋荷忍不住翻出了白眼,故意咕噥道:“方年,你這水平真對不起懶這個字。”
“就是就是,絕對國宴水準。”
“我也覺得是。”
陸薇語跟林鳳都在附和攛掇。
方年佯裝聽不到。
否則下次還怎么忽悠關總下廚?
雖然家里請了做飯阿姨。
酒足飯飽之后,連老人都靠在椅子上休息起來。
她都多吃了一勺米飯。
方歆小朋友更是吃得肚子圓鼓鼓,飽嗝不停。
閑聊中確定了明天的行程。
上午去看看房子,確保能趕得上十點半的飛機就行。
以方正國的駕駛水平,從湘楚省城開回茅壩還且得兩三個小時。
7號,十一長假最后一天。
在陪同林鳳女士看過幾處房產后,方年開車送林鳳她們去機場。
隨行的還有陸薇語。
她也是十點多的飛機——趁這幾天方年打算去一趟軍營,陸薇語順便回趟家。
午后,方年獨自開上奧迪去往陸家嘴。
一點五十六分,方年抵達柏悅86樓。
馬珀利比方年早到好一會兒。
與多數場合一樣,馬珀利穿著正式西服,領帶一絲不茍,皮鞋噌亮,戴著金絲邊眼鏡,文質彬彬的。
見到方年進門,馬珀利笑著起身迎了上來:“方總,聞名已久,總算見面了。”
“馬總好,初次見面,請多關照。”方年面帶笑容,禮貌而平和。
寒暄兩句,分別落座,喝起了茶。
方年并不著急。
任由馬珀利主導話題,他也想知道雷軍建議馬珀利來找他‘求’什么的。
見狀,馬珀利思緒都平靜了些許。
接著他從鵝廠跟當康游戲的合作、競爭上談起。
馬珀利笑著道:“說起來當康跟鵝廠合作時間不短,我還是第一次見方總,有點遺憾。”
“哈哈”方年打了個哈哈,“我也同樣頗覺遺憾。”
馬珀利很有興致的聊起了游戲產業的一些發展。
最后又轉到了已經基本落幕的紅鵝大戰上。
方年感嘆著說了句:“來的路上剛好看到周老板發表了博客文章,標題有點悲情;
還強調壟斷勢力利用自己的地位欺負創業公司,不惜脅迫消費者等等。”
“有留意到網上輿論比較支持周老板。”
說到這里,方年略作停頓:“冒昧,馬總跟周總還未達成一致嗎?”
馬珀利嘆了口氣,沒有直接回答:“周老板操弄文字的功力實在難望項背,一開始看到標題都嚇到我了。”
老實說,方年也是這么認為的。
標題是:與其茍且活著,不如奮起抗爭。
這才僅僅是召回扣扣保鏢不到40小時。
而且周老板在公共網絡空間,本來就有一定的個人魅力。
搞得好像是登高一呼,應者云集一樣。
方年說支持是比較委婉的,實際上是滿堂喝彩。
稍作停頓,馬珀利平靜道:“據我所知,上級主管單位已經基本形成了處理方案,大概率是責令我們向社會公開道歉,穩妥善后,確保兼容與正常使用。”
“哦?”方年眉頭一挑。
主管單位出手,意味著徹底結束,接下來最多就是象征性司法判決。
可偏偏昨天紅鵝兩廠都做了些不必要的操作。
不過方年沒多說。
這或許就是雷軍嘴里提到的病急亂投醫的因由之一。
馬珀利同樣沒多說,輕蹙著眉頭,冷靜道:“這件事情發展到現在為止,我在網上看到的基本都是對我司的指責…”
“QQ在幫助人與人之間交流溝通做得很出色,按理說不應該這樣。”
說著,馬珀利望向方年:“我司任總很推崇方總在商業領域的手腕,也十分推崇方總的商業哲學理念;
雷總更是直接建議我在做某些決定之前,先來請教方總比較好…”
“恕我冒昧,不知方總對這件事情的發展怎么看待。”
最后,馬珀利一臉坦然道:“老實說,紅鵝之爭進行到現在,很令我焦頭爛額,甚至痛苦。”
聽馬珀利說完,方年念頭迅速轉動。
馬珀利的坦然是否真誠,并不是重點。
甚至馬珀利說的話也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些話里的意思。
方年心中咕噥了兩句:“原來是在反思這場所謂的‘戰爭’,雷軍建議馬珀利找我,怕是希望參考我的觀點吧。”
雷軍屬于跟方年合作較為深入的人。
對方年敏銳的觀點很有認知。
許是馬珀利跟雷軍等人私底下在昨天有過交流,然后雷軍便直接建議馬珀利去請教方年。
畢竟昨天也是有動靜的。
而這場令馬珀利痛苦的‘戰爭’,已經讓馬珀利意識到鵝廠現在的發展規劃有問題。
并且正在為未來發展規劃做重要決策。
為此,馬珀利最終接受了雷軍的建議。
幾句話的功夫,方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點。
不過方年也得承認,如果易地而處,他是做不到馬珀利這樣愿意不恥下問的。
思索中,方年順便仔細回想了當年的3Q之爭,最后拿定了主意。
“馬總愿意跟我探討這件事情,是我的榮幸,不過…
我這個人說話比較直接,恕我冒昧。”
接著直言不諱:“鵝廠曾經現在的運營發展方向,是有一定問題的,我想馬總也應該明白。”
稍頓,方年平和道:“在我看來,就算沒有發生紅鵝之爭,也會發生其它白鵝、黑鵝之爭。
因為中國進入互聯網時代以來,在PC客戶端市場上惡性競爭不斷,積累的戾氣必然會來一次爆發清算。
之所以這次會是鵝廠承擔罵名,歷史因素占比很重,額外是貴司輿論公關很弱。”
最后,方年漫不經心道:“畢竟輿論這東西,很容易受影響,人都有從眾心理。”
馬珀利顯然不只是想要從方年這里聽到這些。
雖然他基本認同方年的觀點。
但他還想知道,方年對一些事務的看法。
比如存在這么多實際問題的鵝廠,未來應該怎么做才能得到用戶的支持,有更好的發展。
再比如,商業共贏哲學。
這一次,紅衣廠這么輕易的攻擊到了鵝廠的核心利益,難保沒有下一次。
這才是馬珀利會病急亂投醫的根因。
“方總一席話,解答了我很多疑惑。”馬珀利感慨道。
說著,他望向方年,言辭懇切道:“不瞞方總,我想請教方總,對鵝廠的現狀怎么看,對我國互聯網未來的發展又怎么看。”
“還請方總不吝賜教。”
迎著馬珀利一臉真心實意的神色,方年微微一笑,調侃道:“馬總一定是對我有什么誤解,我可賜教不了。”
“馬總既然問了,我就隨便談談,不過都是一家之見,當不得真。”
馬珀利也跟著笑了笑,跟方年聊天還是愉快的。
方年換了個坐姿,心平氣和地道:“我對鵝廠的具體經營狀況并不了解,不敢班門弄斧。”
“我個人認為在中國,不管是什么樣的科技型公司,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拉開帷幕,時代變革的當口,都應該遵循互聯網精神:開放、共享。”
馬珀利邊聽邊附和點頭。
“比如我個人在商業行為上始終信奉的共贏哲學;
隨著時代的進步,對自己最有利的斗爭手段,會越來越限制一家企業的發展;
合適的共贏思維摻雜適量的博弈手段,會更加符合企業向更寬廣的領域發展。”
聽著聽著,馬珀利眼神深處有了思索。
“馬總應該聽說過杭城阿里的使命,馬杰克先生經常掛在嘴上:‘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
我個人認為這個類型,是社會發展下的一種企業發展必然趨向:
讓每個人成為價值貢獻值,并從中獲益。”
說到這里,方年略作停頓,馬珀利腦子里面念頭急閃。
接著方年坦率道。
“全世界的互聯網發展都在從PC領域轉向移動領域,勢必會帶來很多形式的變化。”
“在這個過程中,我想客戶端將不再重要,核心價值會向產業上游轉移。”
“換句話說未來渠道不再純粹為王,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勢必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做渠道,沒有源頭的渠道用處不大,光守著渠道遲早會被淘汰。”
“當然,未來到底會怎樣,我也不知道,因為時代正在變革。”
方年沒有故意引導什么。
他是真有一說一。
有部分觀點是拿來主義,甚至可能是馬珀利以后會講的話。
馬珀利既然已經開始反思,并且來問自己,方年便順勢而為。
將開放,或者說他一直掛在嘴上的共贏哲學觀點表達出來。
至于馬珀利愿不愿意聽進去。
方年認為無關緊要。
這件事情真對他沒什么好處,不過也沒壞處。
一個越來越強大的鵝廠,實際上會推動當康游戲以及當康戰略更好更快的發展。
至少在很長時間里都會這樣。
有一個強勁的競品對手,無形中會產生難以想象的動力。
額外的,鵝廠這類公司越強,前沿搞好的‘基建’才會有更多人來買單。
總不能建好‘高速路’卻沒有車跑。
方年說完后,捏起茶杯喝了口茶,宴會廳安靜了下去。
馬珀利陷入了輕微的沉思。
他不禁想起了雷軍建議他來找方年時,對方年的評價。
“多智近乎妖,嗅覺敏銳好似鬼。”
也想起了雷軍簡單說過的一些事情。
比如小米從3月份到6月底,僅僅三個月時間,從0到估值2億美金,主導操盤的核心人物之一是方年。
甚至雷軍很坦誠的表示,沒有方年,這個過程幾不可能。
比如因核心人物離職,外界資本對91無線避之不及,方年的前沿天使投了以后,如今估值奔著10億美金了。
當然,雷軍沒說的還有很多。
比如在雷軍當初看來,方年創立前沿,搞了些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事情;
然而后來卻在短時間內讓‘女媧’系統整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女媧’1讓雷軍感到難以置信。
比如小米全面進入智能手機制作后,雷軍深刻的感受到了供應鏈的重要性,與帶來的壓力。
而早在六月底,方年便提議成立順為資本,專注供應鏈。
想起這些,又琢磨著方年說的幾句簡單話。
馬珀利心中感慨萬千,對雷軍的評價深深認同。
好片刻后,馬珀利才緩緩開口,神色平靜了許多:“謝謝方總答疑解惑。”
“百聞不如一見,方總在商業領域的眼光卓絕獨到令我望塵莫及。”
方年笑著擺手:“馬總捧了,我就是口無遮攔,瞎白話。”
馬珀利使勁搖頭:“現在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不虛此行。”
“十分感謝方總的坦然與耐心,我司十分期待與當康與方總有更多層面的合作。”
方年輕笑道:“馬總客氣,都是朋友,難為你看得起。”
“哈哈…”馬珀利笑了起來,“方總實在謙虛。”
“晚上能否賞臉一起吃頓便飯。”
是肯定不會一起吃。
方年還得趕去無錫。
不過這次多少有點莫名其妙的見面與會談,并不是真的莫名其妙。
馬珀利也不是真的像表面上那樣,真就空手上門,請教合作競爭對手。
一些資源的交換在無形中已經完成了。
總而言之,馬珀利只是在雷軍的建議下,最終選擇開誠布公的交流方式。
比當初的李羅賓更直接一點。
李羅賓是為了合作。
馬珀利是為了有多個角度的觀點,更好的去反思鵝廠的現狀,請教順帶合作。
總而言之…
很多時候,跟可能的合作對象,方年是愿意相對坦誠的。
畢竟得多交朋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