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在前面抵著山門的肖也就要往下沖,別說是他了,六喜丸子的人都要往下沖。那不就是盜洞賊嗎?竟還背著雷管?
江執沖著他們喝了一嗓子,“都別下來!”
一句話喊醒了諸位。
是啊,一旦下去了就會被困在地下窟里,山門一關誰都別想再出去。真要是想出去,那只能是強行破壞石窟。
而事實上,山門的移動已經令整個石窟不穩了,他們都聽得見有細碎的山石開始簌簌往下落。
情況大致就有了判斷。
盜洞賊不止一個也不止一波,許是想趁著年底,還是臨近除夕覺得沒人守著石窟進來撈一筆,那雷管就是以防萬一爆破用的。
江執這個人平時嘴巴是毒,但依著他的性子,到真格的時候是絕對不會讓盜洞賊跑了的,那在打斗糾纏的過程中,盜洞賊不小心觸發了山門的機關是肯定的。
江執太清楚山門一旦關闔的后果,他絕對不會主動去關山門。
空擋的功夫,山門的縫隙就越來越窄了,幾乎就只容一人進出的寬度了。盛棠仍舊沒放棄,死扣著山門。
可是她哪怕手腳并用,還是無法阻止沉重的山門。
“江執!”她又是一嗓子。
可是江執不為所動,也沒有要上來的打算,被他鉗制的那人幾番掙扎,他始終不撒手。卻仰頭看著盛棠。
四目相對的這一刻,盛棠一下子就讀懂了他的心思。
“不行!”
說著就要往里鉆。
她的想法很直接,不管他在哪,她都要陪著他。
緊跟著就被江執喝止,只不過,他這一嗓子是沖著肖也喊,“攔住她!”
山門移動,落了不少塵灰來,迷了人眼。下一秒盛棠就被人攔腰截住了,她回頭一瞧,是肖也。
怒了,“放開我!”
發了瘋似的推搡著他,平時挺嬌小的姑娘,發起狠來力氣著實不小,竟能生生掙開肖也的胳膊。
羅占見狀也上前幫著肖也一并扯住她,她急得快要咬人了,眼睛都是紅的。
這是程溱第一次跟著六喜丸子團隊的人來0號窟,只是沒想到第一次進窟就經歷了這番局面。經常聽他們討論山門也能明白個一二,所以這一刻,她陡然就明白了江執的決定。
山門一關,將會斷了地上和地下的通道。
他不讓所有人下去,是因為六喜丸子的成員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像是肖也,實體窟一旦不存在,那么他的數字修復領域將會是唯一的希望。
他不讓盛棠下去,除了她的臨摹技術外,更多的是不想她搭上后半生。
而他自己不上來,一是不想放過盜洞賊,二是…
程溱冷不丁想起薛梵教授最后的決定,那個狂風暴雨大作的夜晚,那些覬覦0號窟的盜洞賊,在明明可以脫逃的情況下,薛梵教授毅然決然地重回窟里。
壁畫成了他的命,于是,他豁出命來保住它們,目的就是要后世的人有機會看到。
“江執!”就聽盛棠又是一聲歇斯底里。
這一聲,足以叫程溱豎起全身的汗毛來,后脊梁都跟著發緊。
那山門的縫隙只剩一條。
就只能勉強看見江執在下頭的身影。
可他的眸光很明亮,就像是最黑沉的夜里那顆最明亮的星。他仰頭,始終看著盛棠的臉。
盛棠的手指頭都摳破了,眼淚就忍不住往下砸。
她用力一擦眼淚,想在最后看清他的臉,眼角就蹭了手指頭上的血。
幽暗中,她看清了他的臉。
焦急、憤怒最后是絕望,等等如數的情緒死死勒著她,她想再叫他的名字,喉嚨已經堵得無法出聲了。
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看著他沖著她微微一笑,那目光里有愛戀和不舍,但最后又是從容。
他嘴角微揚,薄唇輕輕一動。
聲音很小,但她還是通過他的口型知道他說的兩個字:別哭。
緊跟著,最后一抹的縫隙也沒了。
徹底阻斷了她與他的視線,也斷了地上和地下唯一的一條通道。
瞬間,盛棠只覺得大腦嗡地一聲,空白一片,周遭就什么聲音都聽不見了…
肖也承受不住跌坐在地,眼眶濕了,羅占等人也都紅了眼眶,面色悲涼。
盛棠的額頭抵著山門,大口大口喘著氣,一下下去猛拍山門,山門上沾了血跡。
程溱也是雙腿發軟,內心經歷了從未有過的震撼和狂風驟雨,雖然她害怕去承認,可她著實是在江執身上看到了薛梵教授的影子。
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踉踉蹌蹌上前,抱住盛棠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手都在抖。安慰的話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只能死死按住盛棠的手,哽咽地告訴她:山門已經關了。
這句話就像是根導火線,終于引的盛棠淚流滿面,淚水成了收不住的珠子。她的手攥拳,腦子里還都是山門關闔時江執的那雙眼。
他怎么能這么做?
怎么就不跟她商量一下就毅然決然的這么做?
她抖著唇,低喃,“為什么不上來?為什么…”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里,整個石窟都似乎染了悲涼。良久后,肖也才哽著嗓子回答了她,“因為他很清楚,一旦連他都上來了,那地下的壁畫就再也保不住了。”
地下窟的壁畫情況,不是說與世隔絕就能避免解決的,它們正在病變,正在老化,哪怕置身黑暗之中,它們也會輸給時間。
一句話,激起了莫大悲愴。
盛棠的心疼得厲害,喘氣也是艱難,她死死盯著山門,眼淚就是止不住。良久后她才又出聲,“羅占…你有辦法對吧?你一定能打開山門對吧?”
羅占沒吱聲。
她緩緩轉過頭看著他,眼里是莫大的悲哀。
而羅占低垂著頭,是從未有過的絕望和妥協,良久后他才開口喃喃,“山門的開關當時江執也參與設計的,我們都清楚山門一旦關了就…再也打不開了。”
很艱難的說完了這句話。
盛棠知道,怎會不知道?只不過羅占這么明確的告知,已然將她心里的最后一簇火苗給掐滅,她的世界瞬間墜入恐懼的黑暗。
緊跟著,恐懼變成了憤怒。
就見她沖上前,發了瘋似的捶打著肖也,又去推搡羅占和祁余,失了理智般。她朝著他們哭吼,“為什么攔著我?你們憑什么攔著我!”
他們就任由她的捶打,不作聲,紅著眼。
程溱在旁咬著唇,嗓子堵得要命,為江執,也為這樣的盛棠。她跟她朋友多年,何曾見過她這么歇斯底里過?
可是,道理她不懂嗎?不,她比任何人都懂。
就像是,這些人不敢下去嗎?
不,她看得清楚,在江執吼出那句“都別下來”之前,不管是肖也還是其他人,那都是第一時間想要往下沖的。
只不過是江執提醒了他們,他們,下不得。
他們何嘗心里好過?
這一刻,任誰的心都像是被戳空的疼吧。
突然盛棠停了動作,倏地起身就跑出了石窟,眼角還掛著淚。程溱一愣,肖也他們也反應了稍許,驀地意識到了什么,緊跟著都跑了出去。
盛棠是回了宿舍,直接闖進了書房,踉踉蹌蹌的。
很快肖也一行人也趕了回來,跟她前后腳一同進了書房。
監控器始終是24小時開著,0號窟的地上和地下情況在監控器的分格視頻中看得一清二楚。
盛棠在監控畫面里看見了江執。
窟里很暗,能見到的只有夜視效果。
他靠著一角山墻而坐,很安靜。還有一個人挺急躁,來回來地走,肢體舉動十分夸張,看樣子是處于崩潰中。
盛棠破涕而笑,可心臟像是被手攥著的疼。怎么辦?就這么看著他,卻始終不能做些什么。
甚至又是心生驚恐,難道真要這樣眼睜睜看著他直到死去?
正想著,監控屏上的畫面突然就抖了幾下,盛棠一驚,沒等問怎么了,就見有幾塊分格屏一黑,畫面徹底就沒了。
沒了畫面的,正是地下窟。
這一刻盛棠就跟墜入冰窖,渾身冰冷。她抖著嘴,指著畫面,“羅、羅占…”
羅占馬上上前查看,可鼓搗了半天還是沒有畫面,末了絕望開口,“是窟里的問題,山門關闔的時候,地下窟肯定也受了影響,損壞了監控器。”
所有的希望都被掐滅。
盛棠雙手撐著桌角,掌心被鉻得疼都抵不過心頭的痛。一時間就覺得呼吸不上來,憋得很,就只能抬手一下下去抓,直到脖子被抓紅,都抓出了血道子,肖也他們見狀趕忙箍住她的手,阻了她的行為。
她痛哭出聲,淚似傾盆。
在之后的兩天里,盛棠就不再哭了。
每天跟著肖也他們不眠不休的,試圖找到能夠開啟山門的辦法,在她認為,山門既然曾經開過一次,那還有開第二次的可能。
院里知道這件事后也沒閑著,晝夜不休的開會討論,又派了專業人員前往輔助羅占,但不管如何測試,他們始終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氣得肖也都豁出去了,恨不得不管不顧的直接炸山。
可炸山也行不通,真是炸雷一起,那連帶著地下窟都會崩塌,到時候江執是死是活誰都不敢保證。
盛棠不松勁,眼不闔飯不吃的,一遍遍跟大家做測試。
程溱很擔心她這種狀態,有好幾次見盛棠眼眶都紅了,愣是生生忍了回去。程溱跟她說,棠棠,你想哭就哭吧,憋著對身體不好。
盛棠卻搖頭說,“我不能哭,他不想我哭。天天哭的話會哭丑,回頭都不好意思見他了。”
聽了這番話,程溱心里更難受,跟被油煎了似的。
可說不哭,盛棠還是在夢里哭了。
在她實在熬不住闔眼的時候,夢魘也隨之而來。程溱始終陪著她,見她終于睡著了,心也稍稍放下了。
然而很快盛棠就大叫著江執的名字驚醒,一臉驚恐,接下來就是嚎啕大哭。程溱樓著她,拍著她的后背,任由她的發泄。
盛棠哭著說,“程溱,他說話不算數,一點都不算數…”
程溱不知道江執說了什么。
“他之前跟我說過,真遇上危險保命最重要…這話是他說的,是他說的…”盛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程溱也紅了眼眶,很快,眼淚陪著她一起砸下來。
這天下午,敦煌又是一場大雪。
窟外的大片戈壁灘都蒙了皚皚一片,窟門口早就被肖也他們打掃干凈了。
盛棠進窟后就倚靠著山門坐了下來,窟里冷,她搓了搓手,呵了幾口熱氣。
肖也他們仍舊在為開山門的事廢寢忘食,而她呢,每天都會固定的時間來這里,坐上好一會兒,再一番的喋喋不休。
她說,“我是今天的臨摹工作做完才來的,所以你別擔心,我沒耽誤工作進度。”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來,你堅持住啊。”
回答她的,只有冷冷的空氣。
末了她從包里掏出塊石頭,輕輕扣了山門幾下。山門后,仍舊一如既往的沉靜,沒有回應。
她輕聲說,“我不管你是故意不回我,還是真的聽不見了,江執,你等我…”
窟外,寒風冷冽,吹了一地的白雪。洋洋灑灑,似五月桃李紛飛。
窟里陰涼,可盛棠始終沒有離開。
她窩在山門旁,闔了雙眼。忘了寒冷,忘了時間。
漸漸地,窟外的風聲聽不到了,整個人昏昏沉沉,思緒猶若飛花,飄到了老遠的地方。飛出石窟,越過戈壁,墜入茫茫的人間煙火。
像是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夏天,人來人往的夜市,燈火通明的店鋪,熱熱鬧鬧的吆喝聲。
她搖著蒲扇,人影攛掇間便是江執英偉的身影。
他似笑非笑地問她,拓畫怎么賣的?
嗓音低低的,好聽,鉆進耳朵里就像是被灌了壺熱酒。
恍惚間又是戈壁飛沙,他笑著說,呵,又見面了。
又見面了。
所以,從今天起,你就叫棠小七了。
棠小七…
盛棠靠著冰冷的山門,渾然不覺,眼角的一滴淚滑了下來。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