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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9 我沒拋棄你們

  是從未有過的窒息。

  風過,吹得他昏頭漲腦。沙粒蹭著臉皮火辣辣的疼,就像是生生要把臉皮扒下來似的。

  江執艱難地睜眼,這才看清周遭情況。

  遮天的沙塵暴,跟能吞了世間萬物的海浪,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他頂著風沙前行,邁一步能退半步。用盡所有力氣,盡量讓自己的步伐快點,再快點,可不管心里有多急,雙腳就跟被扯住了一樣挪不快。

  他下意識回頭。

  漫天沙塵暴迅速極快地前移,眼所能及的都是土黃色。他像是掉進了沙淵,不論怎么逃都逃不出去。

  很快他陷入了沙里。

  結結實實捆住了他的雙腳,動彈不得。

  他的背包很快陷入了沙海,努力去夠包帶,卻怎么都夠不到,眼睜睜地看著背包被沙子埋沒。

  水、糧食,困境中最重要的東西,都被沙子給吞了。那都是能確保他生命的東西,他想,他很快也會被吞。

  他憤怒、恐懼到絕望。

  天地之大,他卻即將要失去生存的權利。

  漸漸的,他竟然平靜了。

  當沙子將他埋沒的瞬間,那些個焦躁、恐慌情緒都不脛而走。他聽見了天地間的聲音,空曠廣袤,沙子游走戈壁,劃出的是萬般孤寂的聲響。

  大自然的聲音最純粹,也最直接。

  至少風沙在哀嚎吧,為他在哭。

  他也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漸漸的,越來越弱。

  突然,有人撥開了沙堆。

  他的呼吸有一瞬得到了釋放,有雙手將他拉了出來。

  天地之間仍舊昏黃暗沉,明暗交替的光影里他看見了薛顧先的臉。

  這一刻江執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幾番想抬手摸他,卻都不敢。

  薛顧先仍舊一貫的風塵仆仆,頭發被吹得亂了章法,他說,“回去吧,別再找我了。”

  說完這話他就起身走了。

  江執沒由來地恐慌,這種恐慌勝過剛剛經歷的生死。從沙坑里爬起來,追著薛顧先的背影,拼命喊他爸!

  薛顧先卻像是聽不到似的,越走越快。那么挺拔的身影,一點點的,也被風沙吞沒了。

  像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江執、江執…

  一聲接著一聲。

  是從最遙遠的天際傳來的聲音,很好聽。他順著聲音找啊找的,最后走出了恍悟。

  有人叫醒了他。

  睜眼竟還是薛顧先。

  那張臉平時對他嚴肅得很,現在許是見他一臉的困倦,心生憐惜。他說,“工具書有那么無聊嗎?”

  他在一間屋子里。

  冬天了。

  窗外冷了,屋子里有暖暖的火爐。有柴火味,還裹著墨香。他趴在工作臺上竟睡著了,胳膊下面壓了本書,上面有大段標注的文字。

  是薛顧先的字。

  向來漂亮灑脫得很。

  再遠點是一排排礦物、植物顏料的樣品,石灰板、草皮和各類工具等。薛顧先的工作臺跟別人的不同,總是很規整,一塵不染的。

  他坐他旁邊,在復制一四方模塊,專注又認真的。

  江執看著他,又看了看旁邊的工具,忍不住伸手去夠。

  薛顧先見狀說,“你現在還不能碰。”

  江執就縮回了手,問他為什么?

  薛顧先笑了,“你都知道它們什么是什么嗎?你還小,得慢慢來,現在的任務是多看書,多跟我往窟里鉆。”

  江執其實愛看他笑。

  曾幾何時他問過媽媽,我爸帥嗎?

  媽媽說,帥,很帥,尤其是笑的時候。

  來敦煌了這么久,江執很少看薛顧先笑,他幾乎每天都在專注的做修復,臉上無波無瀾的。

  但實際上,他也不愛跟薛顧先說話,當然,那是在剛來敦煌的時候。

  薛顧先問他,“小家伙,既然你這么討厭我,還來找我?”

  他說,“那你也可以把我扔出敦煌。”

  薛顧先非但沒扔他出敦煌,反倒跟把他系在腰帶上似的,進哪個窟就把他拎到哪個窟。

  他笑起來是挺好看的。

  眉眼間像是藏了星河。

  可媽媽說,薛顧先的眼里心里只有天地荒蕪,只有敦煌。

  江執問他,為什么要拋棄他和媽媽?

  薛顧先的眼睛里藏了莫大的悲哀,他說,我沒拋棄你們,也從沒想過要拋棄你們。

  那你為什么一定要留在敦煌呢?

  他摸著他的頭說,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有種牽腸掛肚的東西叫做信仰。小執,敦煌就是信仰。

  信仰嗎?

  他并不喜歡這個詞。

  屋子里太暖太安逸,江執又開始了昏昏沉沉。似乎有人還在叫他的名字江執、江執…

  是誰?

  他太困了,這聲音落進耳朵里變得愈發遙遠。

  頭上是薛顧先的手,一下一下輕輕拍著他說,“累了就睡吧。”

  眼皮都在打架,江執從來沒覺得這么累過。趴在桌上,眼睛想睜又睜不開。耳邊明明是薛顧先的聲音,要他睡吧睡吧。

  可還有個聲音在叫他,別睡、別睡…

  是誰呢?

  聲音很熟,好像是個很重要的人,而他,好像還有很重要的事。

  頭上的手寬厚、溫暖,還有著淡淡的墨香。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心也越來越平靜。

  從未有過的舒適,就想這么一直睡下去…

  冷不丁的,有陣哨聲沖進耳朵。不尖銳,就像是從云端落下來的聲響,卻能猛地將他叫醒。

  他一激靈睡意全無,睜眼這么一瞧頓覺后背發涼。

  眼前竟是一張又一張的狐貍臉,數不清的,影影綽綽地飄蕩在半空中,長長的尾巴高翹著,隨著臉左右搖擺。

  周圍是鋪天蓋地的暗,可狐貍臉散發著光亮,一只一只的笑得猙獰。

  突然有條狐貍尾巴迅速伸過來纏住了他脖子,但不是毛茸茸的觸感。冰冷,還似乎很滑,哪像條尾巴?說像蛇更貼切。

  脖子越來越勒,喘不上氣來。

  再是一聲哨子,有人給他臉上戴了東西。

  漸漸的,眼前有了柔和的光亮。

  那種窒息感在一點點抽離。

  他抬眼看,是盛棠的臉,籠罩在這片柔和光線里,似朧月,美好。可她眼角眉梢又是焦急,在輕喚他,“江執?”

  身邊是肖也,拼命晃他,“趕緊醒醒!”

  江執被晃得頭暈,有氣無力開口,“行了別搖了。”

  肖也聽見他動靜了,這才一屁股坐地上,長長地松了口氣,“我艸,嚇死我了。”

  “你真沒事嗎?”耳畔是盛棠關切的嗓音。

  他對上她的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線映的,就覺得她眼眶微微泛紅。嗓音低柔下來,“我沒事,放心吧。”

  再扭頭去看那片狐面,呼吸一頓。

大熊貓文學    他以時間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