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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7 我沒給人剃過胡子

  在實施江執說的辦法之前,他們需要再下一趟窟中窟,幾次開會后,他們就習慣叫它藏星洞,跟第17窟藏經洞有異曲同工之妙。

  雖說不像是17窟具備大量經卷文書,但因為有更完整豐富的早期星圖,還有前所未見的原始壁畫和一定數量的卷書、畫帛,所以六喜丸子向上頭打的報告就是,0號窟完全具備藏經洞的屬性。

  很快得到了上頭的首肯和支持,如此以來,薛梵教授堅持存在的第二藏經洞理論得到證實。

  但六喜丸子團隊的人一致認為,0號雖說是具備藏經洞的屬性,但日后一旦開窟,他們也不建議以“第二藏經洞”命名。

  它是作為0號窟獨立洞窟的存在,甚至說是0號窟的主體,跟17窟的使命不同。17窟主要是用來珍藏文卷經書等瑰寶,誕生那日起就是躲避戰亂防止瑰寶流失之用。

  0號窟中的壁畫或畫帛文獻等更多的是記錄,展現的是固定時期的文化和風采,跟敦煌的其他石窟一樣。

  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所以在這段時間里,羅占按照江執的要求,移開山門后,盡量保持地上和地下的溫度,也盡量控制光線的變化,與此同時時刻監控流動的空氣成分,尤其是人一旦進窟后的空氣變化。

  制定了工作時使用的專業防護罩,同時在山門之下搭好方便上下的階梯。羅占算是千小心萬小心的了,但還是中了招。

  好在有防護措施,中招程度也不算重,就是整個人像喝醉了酒似的,暈頭轉向,幾番站不穩。后來他跟大家說,好像那一刻又回到了當年在夜市打架的時候,他看見有人在揩祁余的油,就沖上去輪了拳頭。

  羅占平時性子沉穩,也只有那次是他主動出了拳頭,驚動了院里,胡教授一怒之下以喝酒鬧事的名義將他給處罰了。

  但事實上,那次還真是祁余的臉惹得禍,他長得俊,有些男的借著酒勁就會說些混賬的話。

  羅占提起這次幻象時,祁余無奈地嘆了口氣,“下次遇上這種事你就別犯傻了,說就說去唄,我是個男的,又吃不了虧。”

  羅占挺煩他這種吊兒郎當的態度,沒好氣懟了句,“你怎么知道吃不了虧?”

  盛棠逗祁余,“對啊,世道兇險,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護好自己呢。”說著抬手掐了一下他的臉,“尤其你還細皮嫩肉的。”

  “美女揩油我樂得奉獻啊。”祁余想得開。

  羅占白了他一眼,就那點出息吧。

  總體來說,羅占做事穩健,前期工作做得滴水不漏。江執再次開會,強調下到藏星洞后要做的工作,最后重中之重是提醒大家——

  “記住,這次下去一定要記住各自的任務,完成了就撤,不能逗留。期間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也要隨時撤,不允許強行工作。”

  從嚴格意義上說,這的確是江執第一次團隊行動,在以往的歲月里,在沒遇上六喜丸子的時候,再艱難再危險的狀況都是他獨立面對,他總覺得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危險也好安全也罷,他要負責的只是自己,多一個人就多一份麻煩。

  甚至在兩年前的時候他也這么覺得,所以六喜丸子的解散對于他來說,雖然可惜但不強求。

  但兩年后,尤其是一起攜作抓住盜洞賊之后,江執覺得好像有種叫做牽絆的東西留在心里了。

  跟他思念小七、記掛小七的感覺還不同,像是有個根在慢慢形成,最后就成了參天,可供他納涼和倚靠,似乎跟“家人”這個詞的性質越來越接近了。

  中國人的傳統,死者為大,入土為安。

  經過專家鑒定確認薛梵教授的死因及其能發現的線索后,院里下了最終決定,將薛梵教授葬入敦煌研究院的陵園,跟故去的幾位敦煌英雄一樣,死后也可以遙望著他們曾經奉獻出一切都要保護的石窟。

  葬禮在第五天舉行。

  沒有聲勢浩大的葬禮,做壁畫修復師的,生前注定是孤寂的職業,一輩子面壁而為,終生與壁畫為伴,死后也不會喜歡轟轟烈烈。

  這也是江執要求的,他說,太大張旗鼓的,薛顧先不會喜歡。

  不要燒紙不要花圈,放在陵園里不環保,來陵園送別的只需要一支白菊即可。

  下葬這天,太陽沒像平常那樣蹦出來就火辣辣的,天際線微紅后陰云就來了,遮了萬丈光芒,也避了酷暑的氣候。就這樣,一直陰到了入夜。

  一行人也是入夜后來了陵園,白天要工作。這也是江執要求的,他說,像是薛顧先這種性格,要是知道大家撇下工作專門來送他,會不高興。

  起風了。

  風沙卷著白菊,有戈壁灘的荒涼,也有花的清冷,像是將敦煌視為信仰的人們的風骨,孤傲又堅持,哪怕面對凄風苦雨和天地洪荒,他們都依舊孑然。

  參加下葬的都是院里的人,有跟薛梵同一時期出來的修復師老師們,有院里領導,還有聽說過薛梵并心中敬重的學生們。

  六喜丸子團隊的人都參加了,包括程溱。司邵的PF團隊聞訊也趕到了陵園,穿著正式,手抱鮮花。

  江執懷抱薛梵的遺像,盛棠跟在他身旁,幾番抬眼去看他,都覺得他雖說平靜,可眼里是暗涌著的悲愴。

  天愈發的陰沉,他的臉頰也陷在暗影里。這幾天他幾乎都是不眠不休,但今天薛梵教授下葬,他早早的就熨平了襯衫西褲,刮干凈了下巴。

  他下巴上有傷,很清淺的一條血道子,刮胡子的時候劃到的。

  當時盛棠是聽見洗手間里有水聲,探頭一看,江執站在洗手池的鏡子前,水龍頭開著,水嘩嘩的流,他一手拿著剃須刀,一手攤著。

  下巴上還有剃須水,有血滲出來,剃須刀和攤著的手上也有血,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鏡子里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無措。

  盛棠嘆氣上前,接過他手里的剃須刀放一旁,先幫著他清理了手,又清理了剃須刀和他下巴上的傷口,好在只是劃了那么一下。

  她說,“你手指頭都沒怎么好呢,沾水要小心。”

  江執不說話,目光落她臉上。

  她又重新給他涂了剃須水,輕聲說,“我沒給人剃過胡子,盛子炎平時也都是用電動剃須刀,我就憑著感覺來了,但我覺得至少不能劃傷你。”

  江執還是不說話。

  在她幫著他剃胡子的過程中,他就一直靜靜地看著她,像個十分聽話的孩子。

  他瘦了好多。

  哪怕不用看的,光是摸著他的下巴就感覺到了。

大熊貓文學    他以時間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