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戲圖相比夜宴圖來說沒那么聲勢浩大,不管是從篇幅還是從畫中內容。
是一副團扇,幻戲圖是畫在扇面上的畫。
這一次盛棠是站在江執身邊的,盯著團扇上的那只被操縱的小骷髏,她小聲跟江執說,“看見真品就是不一樣啊,上面的小骷髏瞅著跟壁畫上的是挺像。”
江執輕聲回應,“所以不管是夜宴圖還是幻戲圖,其中的細節你都給我看仔細了。”
團扇有題詞,上寫著:沒半點皮和肉,有一擔苦和愁。傀儡兒還將絲線抽,弄一個小樣兒把冤家逗。識破個羞哪不羞?呆兀自五里已單堠。
關于這扇面畫的怪異之處眾說紛紜,劉老師也講了不少版本,最后說,“李嵩是三朝老畫師,他呢,出身平凡,經歷過人間疾苦,所以在我們看來,這幅畫實則就跟題詞里說的一樣,不過就是對生命和死亡的思考而已。”
看幻戲圖除了了解畫中涵義外,重點是在于畫中小骷髏的姿態,說白了就是為修復0號窟的壁畫提供思路。
這兩幅畫看得盛棠是津津有味,一個勁感嘆自己的畫什么時候能名垂千古,怕是自己也沒那能耐。
肖也逗她,“有名的那都得作了古的,比如這兩幅畫的作者顧閎中、李嵩,再比如莫奈、梵高,你健在,不行。”
盛棠抬手一巴掌拍他肩上,挺狠。
疼得肖也齜牙咧嘴,捂著肩膀,“我去!你個姑娘家能不能不要這么粗魯!不怕沒人要嗎?”
盛棠沖著肖也搖頭晃腰,故意氣他。
“你要真沒人要那天跟師兄說,師兄日行一善收留你。”
盛棠高聲呵呵兩聲,“真逗,追本小姐的人一抓一大把,哪能輪到你?”
江執抬頭,看了她一眼。
午餐在故宮附近吃的,邀請了一路幫著授業解惑的劉老師。劉老師健談,整個桌上又是年齡最大,德高望重的,他說話的時候旁人也沒輕易插嘴,老一輩的文物研究經驗了,隨便拎出來幾件都能讓人聽得直呼開眼。
肖也主要陪聊。
江執只是偶爾說上那么幾句,本來就不是個喜歡應酬的人,再加上跑了一晚上的洗手間,一個上午下來沒折在紫禁城算是老天厚待了。
所以飯菜一上來,他第一件事就是悶頭吃。肖也在那頭客套了一番,剛給劉老師遞上筷子,江執在這邊已經吃光了一碗米飯,抬手喚了服務生再上一碗。
看得肖也牙根直癢癢,這個不成氣候的,還真當甩手掌柜的了。
但劉老師還愛跟江執說話,畢竟是胡教授重點推薦的人,而且在故宮看畫的時候,劉老師也暗自觀察過江執,覺得這小伙子雖說話不多,可但凡要說話那都是一針見血。沉默是金這話不假,越是話少的人,可能就是藏得越深的人。
每次劉老師同江執講話的時候,肖也都在旁邊捏把汗,生怕他那個脾氣又上來再把人家老爺子給懟了,好在江執挺留情面,許是人飽了心情也不錯,劉老師說什么他倒是能迎合兩句。
后來肖也實在是受不了一顆懸著的心,還是主動把話題接過來,陪聊。
盛棠這邊吃得不是心思,本來也不餓,巴巴地等著江執把第二碗飯吃完,清清嗓子,主動往前湊…
最開始她沒坐他旁邊。
臨全員上桌前,盛棠特意選了個離主位遠的,想著人家劉老師肯定坐主位,然后也肯定拉著江執和肖也旁邊坐吧,果不然,劉老師落座后,江執和肖也就成了哼哈二將。
但江執下水之前還拽了她一把,朝著身邊的空位示意了一下,“棠小七。”
原本沈瑤要坐他旁邊的,聞言挺不情愿換位置了。
擱平時,盛棠肯定就跟條鯰魚似的想法兒溜了,但今天則不同,她抱著盤子揣著筷子笑得跟只老鼠似的,“好的好的。”
這么痛快?
江執暗笑,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盛棠湊過來的時候,他沒吱聲,抬筷子去夾炸灌腸。盛棠何許人也,那可是比玉玲瓏還玲瓏的小妖精,趕緊拿起公筷獻殷勤夾了塊炸灌腸放到他盤里。
江執故意沒看她,見狀,夾了盤子里的,咬了一口。
說不上來什么味道,是腸嗎?吃著又不像,還一點滋味都沒有。
盛棠雙腳踩著椅蹬,兩手交叉抱在胸前,蜷得跟鵪鶉似的,兩眼亮閃閃,嘻嘻建議,“老北京炸灌腸得沾蒜汁才好吃呢。”
江執早就看見那盤子旁邊放一小碟,剛開始沒關注里頭裝著什么,經盛棠一提醒他才明白,夾著灌腸伸過去沾了點,想吃,但實在吃不進嘴。
“你不愛吃蒜啊?”
江執扭頭看了她一眼,不愛吃蒜很奇怪嗎?他蔥姜蒜都不愛吃…等等,她這么興奮干什么?尤其是眼神,怎么突然覺著邪惡了呢?
“你嘗嘗,說不定就愛上這口了呢?”盛棠攛掇他。
江執不是不想嘗試,只是這盛棠太熱情了,熱情到讓他懷疑人生…想了想,放下了,改吃別的。盛棠見狀還有點小失望,她不過就是想讓他嘗嘗老北京的風味而已。
“那個…”她又給他加了塊小豆涼糕,這個他肯定愛吃,甜的。
江執這次領情了,咬了一口涼糕,“嗯?”
盛棠歪臉看著他,笑得可天真爛漫了,小聲問,“咱們都去看夜宴圖和幻戲圖了,肯定也會去看通景畫對吧?”
早就知道這丫頭心里藏不住事,果然。
江執眼也沒抬,手一伸,“水。”
盛棠馬上端杯奉上。
正在跟劉老師交談的肖也往這邊看了一眼,干嘛呢?還是江頑固又在欺負棠棠呢?
江執這邊悠哉,也沒理會沈瑤和小悠投過來的眼神,大大方方接過水杯,喝得那叫一個心安理得。喝完后,杯子往旁邊一放,終于開了尊口,“對。”
盛棠有一瞬是愣住的,原以為他沒這么痛快,不成想就允了她了?
幸福就這么突然而至了?
天爺呀,開眼了。
“謝師父。”美好的心情總得行動表示,盛棠緊跟著就把他面前的盤子給填滿了。
江執看著她這殷勤勁就想笑,“當初是誰心不甘情不愿,非得威逼利誘才跟著來北京的?”
“哎,哪能用威逼利誘來形容師父呢?師父那叫諄諄教導和苦口婆心,弟子愚鈍,這不才品出師父的良苦用心嘛。”
“現在覺出我好了?”
盛棠一副無辜神情,“您老人家一直都好啊,可好可好了。”
江執笑了,“行啊棠小七,回頭我給你找個川劇的老師,你拜拜師。”
盛棠:…
“你有變臉天賦啊,估計都不用怎么學就能成才。用著我了選哪師父前師父后的,用不著我了一口一個江執叫著,還想法設法迫害我的胃,棠小七,你分裂了幾個人格?”
盛棠咬了咬筷子,眼皮一耷,細聲細語,“我也沒…怎么迫害你吧。”
江執稍稍壓臉過來,“什么?”
“我是說我得好好感謝師父啊。”
江執凝著她,嘴角彎彎,“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行啊,你怎么謝我?”
盛棠偏頭瞅他,一下子像是瞅進了他眼睛深處,邃黑幽深又藏了光,隱隱的讓人著迷。她覺得嘴巴有點干,馬上道,“夜宵和奶茶隨時給師父供著。”
江執聽著“供著”這倆字兒著實不對勁…
盛棠見他挑眉,生怕又被他挑理,趕忙補充,“師父是什么身份的人?哪能用外賣來折辱您的胃呢?我親自做,放心,我絕對會按照您老的口味來。”
江執心里發笑,說的就好像她知道他身份似的。
不過…
他眼里沾笑,“小嘴挺甜。”
嵌竹絲掛檐,鑲玉透繡扇,這話說得就是乾隆用來聽曲兒消遣之地的倦勤齋。
穿過乾隆花園,在故宮的東北部,東西共9間房,內部以竹和金玉鑲嵌,直射其中如在江南。
倦勤齋極少對外開放,關閉了60年,之后在2008年初冬首次對外開放。
江執他們幾個這次來,又面臨著倦勤齋的修葺,這是工藝水平極高的九間房,其修復工藝也具備極高的價值。
許老師早早就在花園里等著了,是位花甲老者,但穿著十分新潮,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得很。
他跟肖也是老相識,見了面后好一頓寒暄。
看見江執后,許老師兩眼都在發光,問肖也,這位就是江教授吧?
肖也心里憋著笑,趕忙為許老師隆重介紹。
果然許老師是異常的熱情,跟江執握手好半天也沒有松開的架勢,說了句,來了就好。
盛棠站在旁邊聽得十分清楚,覺得許老師的這句“來了就好”總有點別的意思呢?
再瞧江執,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故宮的老師們各個有能耐,更重要的是有耐性,我當然得過來好好學習學習。
這話說的只有知道內情的人才明白,肖也抿著唇淺笑,許老師也不愧是塊辣嘴的老姜,笑得風輕云淡的,“太謙虛了,相互學習,江教授的口才也是讓我們望塵莫及的。”
江執笑了笑,暗自費了點力氣把手給抽回來。
裝,可真能裝!
盛棠倒是聽得好生納悶,江執的口條…口才好嗎?懟人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