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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擋著我看拓畫了

敦煌,沙洲夜市  盛棠已經喝了第三杯杏皮水了。

  冰鎮過的,解暑。

  晚九點半,夕陽還懸在夜市門前那尊飛天的身后,這里天長,要過了十點才能天黑。美食街早就熱鬧了,人頭攢動,就好像兩千多年來這里就始終繁華,曾經的絲路商隊、僧人異族、將士畫家到了如今就是中外各色游客、專家學者和天南地北背包客們。

  西北之地羊肉新鮮,空氣里撞著的都是炭烤羊肉的白色薄煙,驢肉黃面、敦煌釀皮子、泡耳油糕,各個招牌眼花繚亂。各家伙計手拿沾著油漬的塑封菜單向來往游客介紹:舌尖上的敦煌啊,走過路過別錯過,進來嘗嘗咱們家的大漠風沙雞和陽關活魚,有一千多年了啊…

  一道雪山駝掌穿過裊裊燒烤香被端上了戶外餐桌,桌上有仨老爺們就著酒勁瞎貧:

  “前些天大雨把不少佛窟都給灌了,尤其是藏經洞,都上熱搜了。”

  “說起藏經洞,有人說鳴沙山上還有個沒被發現的藏經洞呢。”

  “啥大雨封洞啊,聽說是有人大半夜經過石窟的時候聽見琵琶聲了,這才關的石窟不讓參觀。”

  大嗓門淹沒在眾多戶外餐桌的喧嘩聲中。

  一街之隔一水兒的手工藝品,胡楊木雕、飛天沙瓶畫、七色戈壁石…店鋪最多的當屬售賣戈壁灘墨玉,雕成藝術品、茶壺茶碗茶臺的,但賣得最好的便是墨玉酒杯。陽關葡萄酒配敦煌墨玉杯,就應了“葡萄美酒夜光杯”這句詩,用手電筒往杯壁上一打,可不就發出墨綠色幽幽的光亮,便是極佳墨玉了。

  正是吃李廣杏的季節,杏皮水的原料,一口氣喝上那么一大杯,比酸梅湯來得還要消暑,敦煌人都愛喝這個。

  盛棠所在的攤位主要是以當地的西和麻紙、工藝字畫為主,一旁散放著沒刻完的胡楊木雕,風一過,還能卷走些胡楊木屑。

  她慵懶地坐靠椅背,坐沒坐相的,雙腳交疊搭在攤位上頭,微微一用力,椅子的兩條前腿就凌空了,靠著她雙腿的支撐力椅子前后悠閑搖晃。

  一頭長發編了麻花辮,松散地斜搭脖側,辮間有五彩絹絲的影子。白色上衣繪有飛天蠟染圖案,搭了條低腰牛仔鉛筆褲,腰間有白色薄紗,一截細腰若隱若現的,皮膚能比西北姑娘白出不少色號來,不少游客來來往往地都要瞅上那么一眼。

  漂亮的姑娘都遭人喜歡,尤其是她的眼睛,十分標準的雙眼皮又透著鳳眼才有的媚狡,像是含笑,可笑里又有冷和玩世不恭,瞳仁顏色比常人淺些,用朋友的話說就是:有妖氣。

  盛棠一門心思用她那雙妖氣的眼盯著站在斜對面攤位的兩個男人,一位頭戴花帽,身形修長;另一位身著鐵銹色半袖帽衫,高大挺拔,微長凌亂的頭發隨意扎起藏在黑色鴨舌帽下,黑色太陽鏡,脖子上掛著黑色耳機,最顯眼的是一臉絡腮胡子,背著個挺大的背包,一看就是游客。

  手機里“塑料姐妹花”的微信群丁零當啷的在響:

  程溱:@棠棠,你說你論文被批了是咋回事啊?誰敢惹你這只八面玲瓏百變妖女?這不是360度翻著花樣往焚尸爐里鉆嗎?

  游葉:知道你胸懷大志,但這個季節去敦煌是不是找虐啊?你個細皮嫩肉的…

  程溱:親沒事啊,咱是雙商奇高之人,不與傻瓜論短長!速速回來請我們大吃一頓煩惱就沒了!

  游葉:棠棠該發退群警告圖了…

  程溱:別啊,群里就咱仨,她退群了,塑料群就散了!

  游葉:棠怎么沒動靜了?

  盛棠將喝空了的冷紙杯一攥成團,準確無誤扔進旁邊的垃圾桶,瞅準時機把成品的木板雕畫往前一推,隨手順過一把扇子不緊不慢扇納涼。

  沒一會兒,眼前大片光亮被擋住了。

  “你家木板雕的飛天挺獨特啊,別人家的都大同小異,你刻的?”很好聽的聲音。

  盛棠沒挪窩,手上扇風的動作沒停,一雙“妖”眼輕輕往上那么一挑。

  說話的是那位頭戴花帽男,最打眼的就是褲腰間搭了條深紫色織錦繡花勾金色絲的波塔。不是少數民族,一雙含情目,很容易讓小姑娘一眼陷進去,波塔在新疆那邊都是搭著長袷袢戴的,他這個外行人這么混搭倒是有了另一番風情了。

  “都是手工的。”她將扇子往手心里瀟灑一闔,朝著旁邊那一堆半成品一指,“進行時,可以驗貨啊。”

  “行啊小姑娘,刻這玩意兒手勁得巧,一不小心就劈畫了。”花帽男笑得時候眉眼彎彎,竟很妖嬈。

  敦煌的木板雕都是匠人用刻刀一刀刀雕出來的,是個耗時間耗精力的功夫活,手指和手腕的力量要完好搭配一氣呵成,否則刀子一歪畫痕就被破壞,整幅畫也就廢了,這就是所謂的劈畫。

  盛棠心想,行家啊。還沒等開口,就聽站在他旁邊的鐵銹男嗤笑一聲,態度不算客氣。

  敏感察覺他的目光透過墨鏡掃了一下她的手指。

  盛棠從容對上他的嗤笑,看吧,隨便看。

  鐵銹男也沒說什么,目光一轉落在別處,然后摘了太陽鏡往胸前領口一掛。

  露出真容,五官挺深刻,但架不住一臉胡子不修邊幅的,說好聽的叫灑脫不羈,說不好聽的就像是從哪個石窟里剛鉆出來似的,全身上下都灰蹡蹡的。

  盛棠心里飄過兩句話,一句是,毛發夠濃密的了,第二句是,剃了胡子能不能好看?

  “手機。”他開口。

  嗯,嗓音還真是磁性,具備做聲優的條件了。

  見她半天沒反應,他又重復了一遍,“手機。”

  盛棠甩開視線里的毛發,反應過來,定睛一瞧,自己的手機明晃晃地在帥哥的眼皮底下,“手機不是賣的。”

  “擋著我看拓畫了。”

  原來…盛棠這才懶洋洋起身,拿過壓在拓畫上的手機順便往褲兜里一揣。

  敦煌拓畫大多以墨拓為主,內容多是跟佛窟、石碑有關,早些年比較流行,現在文物保護,不少石碑也都禁止拓畫,賣拓畫的就漸漸少了。

  攤位不以拓畫為主,所以沒幾張,其中一幅被男人端詳了許久,盛棠探頭一瞧計上心頭,“這是有年份的拓畫了,你看上頭的紋路、拓印很清晰,老物件了,賣一件少一件。”

大熊貓文學    他以時間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