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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錦玉發現自己的確是恢復了一些身手,細細思量,也就是這一個月的事,其實早已經有了很多跡象,只是她自己并未在意。
比如人人都說奈兒胖了重了,她抱在手里卻絲毫沒有感覺;比如上次她將文若蘭一推倒地,當時連桌椅都移了位置;比如她有時候健步如飛,連侍衛都在她身后追得氣喘吁吁…
這個失而復得白錦玉自然欣喜,但是卻不明白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不禁心疑難道當初聞正嚴給她服下的“龍去骨”是有時效的,過個七年八年的這藥勁就過了?
現在,她站在蘇府的一截院墻下,想試試自己的身手到底恢復到了什么程度,能不能夠從這里翻出去。
三日前,她走出皇宮就被蘇策帶回了尚書府,剛到的時候蘇策和文若蘭如臨大敵,找了一堆人對她嚴防死守,恨不得窗上釘框門上把鎖。
白錦玉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哭不鬧還顯得身體虛弱,成功麻痹了眾人,到了第四日,看守她的人力就減去了一半,她總算找了機會跑出了房間。
尚書府的墻垣比晉王府矮了至少兩尺,比廬州聞氏的院墻那更是矮得更多了。如果是從前,翻過這種墻就是小菜一碟,但是眼下她還真沒什么把握,但是時間緊迫,機會可能只有一次,她必須硬著頭皮試一試。
她退后三丈,深吸一口氣,當即足下發力助跑。
勁風頓時撲面,到了墻前她抬胯,一腳踏在墻上離地兩尺處,奮力一蹬同時手臂像猿一樣往最高處一扒,整個身子呈上一舉…衣袂翻風,她人已坐在了墻頭!
白錦玉呆住了!
雖然這姿勢極其拙劣狼狽不及她從前風采之萬一,但是,這足以讓她震撼到極點滿意到極點。
這絕對不是這七年來她能有的身手!
到了這墻頭,問題就已經解決了大半,她當即不敢停留,手腳并用輕輕下到了尚書府外。
這處院墻外面和另一個大官府院夾成一條小道,冷僻無人。縱然如此,白錦玉還是萬分緊張,她絲毫不敢耽擱,腳一落地就迅速離開了尚書府周邊。
出天牢的時候,天牢歸還了抓捕她時攜帶的銀兩,她出了蘇府,第一件事就是用這些銀子先去買了一身男裝,又在路邊買了一頂斗笠,一番改裝后,她就往晉王府走去。
現在她的心里有兩個牽掛的人,一個是鳳辰,一個是奈兒。
鳳辰人在天牢,她已經在鳳華面前把該說的都說了,下一步要如何行動她還需要深思熟慮,眼下最緊迫的,還是找到奈兒。
奈兒還沒有被朝廷抓到,這讓她既慶幸又擔心。可是她已經被禁錮了八九天了,要找也已是全無頭緒,只能憑直覺先到晉王府附近看看。
快到晉王府的時候,她路過一個布告,上面貼著一張官府緝拿人犯的畫像,一晃而過時她覺得畫上之人十分面熟,不禁又走回去看。
上面所畫之人竟然是吳公公,緝拿他的罪名是“晉王余黨”。
帶著奈兒逃離追捕的人是吳公公!
緝捕的布告前,來往如織的人流已經視若無睹,可見這布告已經張貼很多天。白錦玉心中頗為震蕩,同時嗤笑這虛偽的官府,不好意思張貼緝捕幼童的畫像,竟然將一個梳頭的老奴冠以余黨之名。
白錦玉在一處斜角遠遠看著晉王府,王府門前已經重新有了侍衛把手,可能出了事的緣故,門前再不見門庭若市的場面,一片冷清肅穆。
白錦玉心潮起伏。
這時,晉王府的門從里往外打開了,只見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從里面跨了出來,與站在府門前的兩個侍衛不知道交待了什么。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忽然兩肩膀一痛,她整個人毫無防備地被人扳過身子,眼前頓時出現了兩個面色嚴厲的中年侍衛。
兩個侍衛用力把她往前一推,她一個踉蹌勉強沒跌倒,一抬頭,迎面看見一個熟人。
“妃嫂嫂?”
在她面前的,正是秦王殿下,鳳越。
白錦玉跨進晉王府,腦中閃回那日奈兒在門口拉著她撒嬌戀戀不肯分手,謝遙身姿挺拔在門口等得不耐煩的畫面,胸中泛上無限酸楚,不過八九日的功夫,竟已經物是人非。
王府內花草馨茂,池水靜流,亭臺樓閣一切景色如舊,但白錦玉走在其間已完全是一種故地重游的追憶。
“這么說,往后這里就要做秦王府了?”白錦玉留戀地環顧四周,問鳳越。
鳳越點點頭:“我那府院還是在我幼時所建,委實太小,日前和陛下提了想把晉王府換作府邸,陛下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近日囑我先安排人過來估點一下。妃嫂嫂不會介意吧?”
“不會。”白錦玉悵惋而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些房產宅邸,包括里面的一切東西都已經不屬于她和鳳辰了。她現在能站這里看一眼,還是托了鳳越掩人耳目領她進來的福。
夏風融融,依然熱意不減,只是白錦玉心頭蒼涼,驀然覺得有些發冷。鳳辰的處置還沒有正式下達,皇帝已經將他的府邸轉賜他人,明擺著是不準備讓鳳辰再回到這里了,也等于宣告他已沒有被“翻案”的可能。
“妃嫂嫂?”
“嗯?”白錦玉回過神來,黯淡地恭辭道:“秦王殿下,你不能再這么叫我了,圣上已經解除了我和晉王的關系,我當不起了。”
鳳越默默聽著,輕聲嘆道:“鳳越知道,皇兄和妃嫂嫂是深愛彼此的神仙眷侶,不管發生什么,在我心里都不會把晉王和妃嫂嫂分開。”
白錦玉微微愣了一下,繼而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是對鳳越又像是喃喃自語道:“對,我和他的關系不因為一紙婚約而締結,當然也不會因為一紙放歸書而終結。”
“嫂嫂,這里是什么地方?”
二人漫無目的緩緩在晉王府里巡走,不知怎么的,白錦玉竟然領著鳳越走到了鈺賀靈牌的佛堂前。她略略一驚,先是感到有些些失禮,之后頓了頓,她鄭重地轉身對鳳越拜托道:“秦王殿下,我有個…不情之請。”
鳳越趕忙虛扶起她:“妃嫂嫂不必如此客氣,有什么可以讓鳳越效勞的妃嫂嫂盡管直說,鳳越一定全力為嫂嫂辦好!”
白錦玉看了一眼佛堂,眉心深深地陷了下去:“實不相瞞殿下,這里面是一間佛堂,存放著晉王殿下故去的妃室、西趙公主的靈位。我知道這個要求于禮不合、也有些過分,但是…還是希望秦王殿下能夠暫時保留下這個地方。”
她想到自己剛從蘇府出來,自己還沒有一個安腳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把鈺賀的靈位移出去,不禁有些難以啟齒,但又不得不說道:“可能,需要先放在這里一、兩個月,等我…”
“嫂嫂不必有此顧慮,”她還在拼命地張羅語言,鳳越打斷了她的話:“晉王府里的一草一木鳳越都不會改變分毫,皇兄和妃嫂嫂離開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回來的時候就還是什么樣子,絕對不會有任何變化!”秦王信誓旦旦保證。
原來…他明上是占有晉王府,其實是為了保護晉王府。
白錦玉心下一暖,看著和千璽年紀相仿的鳳越,為他這不識世道殘酷無情的赤誠而感動,不禁淚目,口中咀嚼道:“回來…”
鳳越點點頭:“鳳越為皇兄和嫂嫂保管好這所府院,所有財物也會留心去向,等你們回來一切物歸原主!”
白錦玉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悲哀和牽痛,她微微一笑,笑得短促而凄涼:“我們如果回來,秦王殿下怎么辦呢?”
鳳越想也不想道:“我自然會有地方呆的。”
他轉過身,從天井里舉目望向不是很遠處的棲露臺,良久良久。
他看得出神,白錦玉不禁也跟著仰首朝棲鹿臺望去。
“妃嫂嫂,棲鹿臺壯美嗎?”
“壯美,”白錦玉感慨:“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暉光。”
鳳越沒有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意味深長地問:“妃嫂嫂,你可知這棲鹿臺的用途?”
白錦玉微微點頭道:“略有聽聞,它是受天意而建的一座迎仙臺,是神仙憐憫蒼生疾苦,讓世人構建的一處可與神靈通話的所在。“
鳳越聽了,須臾未語,之后搖了搖頭:“非也。沒想到嫂嫂聰慧若此,竟也沒有看透。”
白錦玉困惑:“非也?棲鹿臺莫非還有什么其他用途?”
鳳越陷入沉思,目光定定地鎖著棲鹿臺,這一刻,白錦玉竟然從他眼中看出了絲絲鋒利的恨意。
她這才好好打量起鳳越來,幾日不見,這少年看起來沉郁不少,整個人仿佛迅速老成了許多。
“它是一座監視塔!”鳳越一字一字道。
白錦玉一震,猶如蒼雷貫耳,驚得身子霎時僵硬:“監視塔?”
鳳越將視線從高聳的棲鹿臺轉下,確認地點了點頭:“如果站在棲鹿臺上往下看,應該能將我朝所有王公的府邸一覽無余吧!”
鳳越不冷不淡的聲音鉆入耳朵,石破驚天得白錦玉雙目暴睜。
她猛地轉過頭,再次重新審視這座巍然瑰麗的高臺,用鳳越剛才所說的這個思路去看它…
各王府院以王宮為中心,在長安城內星羅棋布,棲鹿臺建置宮中,拔地而起,是整個長安最高聳的建筑,如果在那上面居高臨下…的確可以監視到諸王府院內的一切動向!
白錦玉毛骨悚然,想到棲鹿臺建成的這大半年里所有王府都處在監控之下,想到一年多前皇帝就存了這樣的心思,頓時感到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可怕。
原來兄弟和睦花萼相輝的錦被之下,早就有了這樣讓人窒息的白色恐怖。
這就是帝王家?這就是聞宴所說的“在權力面前很多事情都沒有道理可言”?
白錦玉木立須臾,忽然苦笑:“我真的有些慶幸到今日才知道它的這個用場,得以過了那么多心安愉快的日子。那…晉王殿下他知不知道?”
鳳越看著白錦玉一笑,仿佛她問了一個傻到極致的問題:“哪個兄弟不清楚呢?皇兄比我們都睿智,他豈能不知?但是知道了又如何呢,誰能逆天而行阻止這受天而建的工程?”
白錦玉只覺得胸中堵作一團,一時說不上話來。
鳳越幽幽地道:“所以,如果哪家王府真要謀反,陛下不可能毫無察覺。”
白錦玉聽出他話里的意思,轉過頭,情緒難免有些波動地問他:“秦王殿下…你的意思是說,你不相信晉王謀反一事…對嗎?”
“謀逆之罪,如若是真,即犯天下之大惡;是假,則負天下之至冤。”鳳越正色道:“以皇兄的人品,不相信的豈指我一人?自那七品諫官忠口直諫被撤職罷官后,為晉王申冤的折子就像雪花一樣飛進了觀文殿,可見天下清醒者還是有很多的。”
白錦玉心里咯噔一下,重點在于:“七品諫官?殿下說的可是上屆狀元郎言洛言大人嗎?”
鳳越道:“正是他。”
白錦玉心驚:“他為晉王申冤被罷官了?”
“嗯!”鳳越道:“沒想到我朝之中還有如此血性正直的人臣,日冕之后,縱然滿朝文武都心存疑慮,但卻沒有一人,包括我自己都不敢站出來犯顏為晉王殿下說一句公道話,只有這位年輕的言大人,在朝堂之上慷慨呈辭為晉王仗義執言,甚至自解官服、自請獲誅…實在是激濁揚清,激勵人心!”
白錦玉震驚了,光聽鳳越說這幾句,她都能想象到言洛在朝堂上豁出命的樣子。
是的,言洛就是不要命了。
白錦玉一時難以回神,又聽見鳳越說:“不過我朝有律不斬諫官,陛下只能罷了他的官職,聽說他現在被言侍中關在府中嚴加看守了。”
聽到言洛無性命之虞,白錦玉懸驚的心臟稍稍安定。
少許后她轉身對鳳越道:“殿下,既然你深信晉王無罪,就請再幫我們一件事吧!請你幫忙找一找你的侄兒鳳奈,他日冕當日被府中一老奴帶走至今下落不明,請秦王殿下幫忙找到那個老奴和奈兒吧?”
鳳煜目光陡深,道:“就是那告示上緝拿的‘晉王余黨’嗎?”
白錦玉連忙點頭:“對,就是他!請…”
“妃嫂嫂還不知道嗎?”她話未說完,鳳越就道:“這個老奴昨日已經溺水而亡了!”
白錦玉大驚失色,一把抓住鳳越:“死了?你說他死了?!怎么會…那孩子呢?孩子怎么樣?!”
鳳越道:“沒有看見奈兒,這個老奴的尸體已經膨脹不堪,至少死了兩天以上,可能發現他的河流也不是他投河之地…妃嫂嫂,你怎么了?妃嫂嫂!”
白錦玉臉色慘白地扶住身邊的欄桿。
鳳越道:“此事我一直暗中關注,日冕之后就派了很多人手在京師內外尋找,只是動靜不敢太大以至慢了一步。不過,沒有看見孩子就表示孩子還有找到的希望,妃嫂嫂放心,我一定不會放棄,繼續替皇兄找下去!”
白錦玉腳步虛浮地出了晉王府,中天毒辣的陽光直射在她的額頭上,她覺得天旋地轉,呼吸越來越困難。
吳公公死了…難怪那告示前無人問津。
他死了,那奈兒呢?奈兒也不幸罹難了嗎?
他是鈺賀唯一留在人世的骨血啊!不,他也是鳳辰唯一留在人世的骨血啊!如果皇帝要將鳳辰處以極刑,那么…
她不敢再往下想,胸中洶洶的的絕望就要把她吞噬。
縱然鳳越尚在人世,可身邊一個大人都沒有的小娃娃又怎樣照顧自己呢?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她的發隙間流下,順著她蒼白的臉頰,順著她的脖子流進衣領。
她感到渾身的力氣都被一只無形的手抽空了,眼前一黑,整個人就直條條朝后仰去…
就在她覺得墮入深淵的時候,身子落入了一個纖細的臂彎。
白錦玉她仰面朝上,虛弱地睜開眼睛。扶托住她的是一個戴著輕紗斗笠的白衣女子,女子斗笠上飄逸的輕紗正好將她的臉籠住,在這極小的天地間,她看見了一張秀致的面孔,鵝蛋臉、柳葉眉、杏子眼,翹挺的鼻梁、像櫻桃一樣紅潤的朱唇!
“麗華?”
“嗯。”
“你…奈兒…”白錦玉眼里迅速涌上無助的淚水:“奈兒不見了…”
“我已經把他送去西趙了。”
“啊…是嗎…太好了…”白錦玉懸緊的心忽然釋放,整個人再也不能控制地恍惚迷離,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霎,她隱隱約約聽見一個聲音道:
“姐姐也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