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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〇一章 迷津 10

  午后,從長安而來的棺槨到達了直北城。

  當證實徵朝的送靈隊前后只有一千人,真心沒有對抗的意思,一直按耐心緒駐備城外的賀玥、保時也飛速進了城。

  直北內外,兩萬鐸月之師盡著縞素。

  盡管時間和心理都已經準備得足夠多,但當漆黑的壽棺正式來到眼前,親者才發現這現實的殘酷遠不是想象所能及!

  它明晃晃的像狼牙棒,毫不留情地絞碎了所有的過往與美好,留下來的,是生者不能逾越、不能挽回、不能承受、卻又不能不面對的嶙峋與悲涼。

  慶娜和安雅哭暈醒來數次,而鐸月的男人們還要面臨一個很大的難題。

  那就是要不要核驗烏穆的遺體。

  六月高溫酷暑,路上又過了十來天,誰都能想象出棺槨里的遺體會是一個什么狀態。

  盡管這遺體的身份確鑿無疑,但是這棺槨里躺的畢竟不是尋常人,所謂生要見人死要見尸,驗明正身是程式上必不可少的一環。

  鐸月不可能隨隨便便接受一個尸體就承認是他們的大汗之子,還有,他們也需確認這死者致命的傷勢、遺體有沒有受到侮辱等等。

  然而這絕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并非因為害怕看見變質的尸體多么腐爛惡心,而是害怕看見那個活蹦亂跳,俊爽不羈的妙人變成一具變質的尸體。

  最后,是布迦和仵官上前開棺驗明了遺骸。

  尸體早已經不堪入目,但憑著胸口殘存的紋身,他還是把烏穆辨認了出來。在確認的那一刻,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想象都戛然而止。

  開棺的一瞬間,很多人聞見味兒就當場吐了,其中,馳騁沙場殺敵無數的布迦吐得最厲害,吐到最后褐色的膽汁都吐了出來,一個不惑之年的漢子吐得淚水肆流。

  核實無誤后,棺槨被移送至一個寬闊的校場,按照鐸月的風俗,祭司們在棺槨前布設祭壇,宰殺牛羊,作法祭奠。

  這祭祀有一整套完備的流程,其過程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就是統計死者生前的殺敵數量,以確定將來他墓葬的規模。如果殺敵越多規模越宏大,如果殺敵越少則規模越微小。

  結果藍旗部報來的結果是: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布迦無論如何也不信。

  守灶之子顧名思義就是不需要怎么東征西討,主要以守住既得的家業為己任。但鐸月國這十來年一直開疆拓土,守灶之子也沒閑著,布迦印象中烏穆也參加過有七八場戰役,而且只要他到場的戰役就一定取得勝利,因此他還被啻天可汗笑稱為福將。

  怎么可能一個都沒有?!

  布迦立即找來藍旗部的首領親自問話,一場場戰役核對,最終卻查明結果屬實。

  一條人命都沒有!所有王子們都震驚了,這說明烏穆曾取得的那一場場勝利,都是他用比殺伐更難的方式贏來的。

  鐸月騎兵驍勇善戰武力超群,他卻舍易求難,足見他平時玩世不恭的表面下,有的是一片仁心。

  當證實這個結果后,眾人扶棺痛泣。

  鐸月人亡后會在墓前立石表示生前所殺敵人的數量,現在確定了烏穆一個敵人都沒殺過,這直接就意味著他將來的陵墓會非常非常的寒酸。

  誰也不能接受自己這么疼愛、這么聰慧、這么仁慈,一個明明可以帶領鐸月走向輝煌的弟弟以后就要長眠于一個平平無奇的墓地里,千百年后說不定有人看見他墓前空無一物,還要恥笑他是個無能之輩。

  更不能接受的是,他們這個連一個敵人都沒有殺過的弟弟,卻被人追殺,最后無路可走只能自盡而亡!

  想到這里,布迦的心都滴血,滿腔的怒火完全被點燃了!他大喝一聲,抄起寶刀就怒不可遏向一直靜靜陪同祭祀的徵朝人撲了過去,瘋了一樣地揮舞亂砍!

  邁巴、賀玥、保時還有和他們一樣滿腔悲憤的鐸月將士當即就像開閘放的水,撲上去和他們打做一團。

  刀光劍影,在太陽光下,閃得人眼睛發酸。

  鐸月兵的數量城里城外加起來有兩萬人,而鳳辰他們,只有一千人。

  一千人對送靈隊來說非常隆重,但若用來抵御戰斗…特別是這一千人里面還有一成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那就無異于以卵擊石了。

  以兩萬人對一千人,若是往常布迦也不會這么欺負人,但是此時的他完全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鳳辰和謝遙立即甩開架勢將秦堅、蘇策這樣的文臣護在里面,和幾個武將衛兵一人負責一片,左右開弓抵擋起鐸月人的進攻。

  直北縣的士兵衙役也聞聲趕來參戰,然而敵我力量太過懸殊,殺心也不在一個水平,再加上皇帝陛下“不得抵抗”的金口玉言,很快,徵朝這邊就落了下風。

  在目不暇接的應付中,謝遙手臂被砍傷,連謝遙都受傷了,鳳辰心中一暗,知道撐不了多久。電光石火中他手中執劍,以劍尖在地上一墊,依靠劍身的彈性,一個漂亮的凌空翻身,瞬間就到了布迦的跟前!

  眾人只覺眼前什么翻飛了一下,等回過頭,赫然發現鳳辰的劍,已經抵上了布迦的脖子!

  場面瞬間靜止,所有人都被這驚人的輕功駭呆了。

  “布迦王子,”鳳辰的聲音不輕不重,“徵朝與鐸月舊的誤會還未解除,難道就要增加新的仇恨了嗎?”

  布迦還痛怒未消:“烏穆是為徵朝的邀請而去的,又身亡在徵朝,你們徵朝無論如何都推卸不了責任!”

  鳳辰道:“在徵朝身亡就必定是徵朝的責任嗎?”

  布迦冷笑。

  鳳辰道:“至少我如果要殺一個人,就絕不會讓別人猜出來是我殺的。”

  布迦道:“那晉王殿下就能斷言不是你徵朝的人謀害的?”

  鳳辰道:“不能。”

  布迦道:“不僅不能,你們還是最大的嫌疑。”

  鳳辰道:“鐸月與大徵素無過節,為何我們會是最大的嫌疑?貴國這些年來與粟特、阿史那、柔然交戰連連,他們莫一不是損失慘重,難道他們不該比我朝嫌疑更大嗎?”

  布迦頓住,鳳辰說的這個借刀殺人倒是比徵朝追殺烏穆更合理一些。

  “晉王殿下看這里!”布迦瞪紅的眼睛才似乎變得稍微緩和了一些,一個響亮的聲音在不遠處跳了出來。

  鳳辰應身去看,赫然看見染疾未愈的鳳越已經落在了一個年輕的鐸月人手里,他的手正捏著鳳越的脖子,鳳越臉色漲紅,在他手中求救地看著鳳辰。

  鳳辰斥道:“住手!”鳳越明明是在驛館養病,這個人居然把他抓了過來做人質!

  那年輕人正是賀玥,他完全無視鳳辰,對布迦喊:“王兄,我們不必以多欺少,就讓他們一命還一命,既然烏穆沒了,那就讓他們賠我們一個王爺吧!”說著他手中暗暗用勁。

  鳳辰眉色一擰,眾人但聽衣袂帶風“嗖”地一聲,下一瞬,鳳辰又到了賀玥的面前!

  賀玥勾唇一笑,欲往后退,不想身后猛被踹了一腳,他猝不及防一個踉蹌手中一松,鳳越當即就被鳳辰抓了過去!

  踢他的人是謝遙,賀玥勃然大怒,當即撒開拳腳對謝遙發起猛烈攻擊。

  鐸月的士兵再次動了起來,鳳辰護著鳳越一陣左擋右踢的招架,謝遙和士兵也是上下起手的阻擋著來自四面八方的進攻。

  “別打了!”忽然一個鐸月的士兵跑過來大聲喊。

  沒起到阻止效果,這個士兵不要命的連沖帶撞躥進廝殺的核心地帶,不要命地拉住布迦正要揮砍的雙手,卯足了勁喊:“大王子快別打了!錦玉固敏回來了!”

  布迦驀地停下:“什么固敏?”戰斗隨他戛然而止。

  士兵面含激動地大聲地重復了一遍:“錦玉固敏啊,就是白錦玉,她回來了!她說、她說她知道是誰追殺的烏穆王子!”

  聞言,鳳辰和謝遙倏地轉身,臉上神情,震驚無比!

  同他們一道定住的,還有蘇策。

  “是誰,她說是誰?!”布迦一把抓住來人的衣襟。

  士兵回稟:“還不知道!錦玉固敏不知是從哪里找到我們的,狀態不是太好,還沒說清楚就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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