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六十九章 夜露 1

  廬州城是小門小戶的地方,不比京畿交通往來繁忙,整個城中也沒幾家客棧。白錦玉選了一間中等檔次的客棧打尖,門口迎客的伙計一見她走來,連忙來幫她牽馬。

  白錦玉謝過,正欲轉身進客棧,驀地瞥見兩個衣袂翩然的青衫男子行色匆匆地在眼前走過。

  翠渚的人!

  白錦玉措不及防的一陣暈眩,只怔了一下,那兩個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白錦玉匆忙從袖中摸出一顆銀子塞給伙計道:“幫我開一間普通的房,我等等就來!”

  話音未落,人已經跑出去很遠。

  夜幕漸漸低垂,小城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這個時候街上已近無人跡。

  白錦玉在那兩個青影行去的方向上尋了一陣,一無所獲,便作了罷,往客棧回去。

  她盤算著今日不是十五,并非翠渚每月一次的下山日子,這時怎么會在城中看見翠渚的門生呢?剛剛那兩個門生步履急促,不知是發生了什么急事。

  白錦玉埋頭一邊走一邊想,忽然,附近傳來一絲低低的抽泣聲。

  她停步立了片刻,發現并不是幻聽。這哭聲年輕、壓抑、絕望,白錦玉心生好奇,便向著聲音的來處走了過去。

  按理說晚上聽見哭聲會有些瘆人,不過此時天才剛剛蒙黑,而且這哭聲只是傷心也并不如何詭異,白錦玉往前走著,心里的疑惑倒大過了害怕。

  她轉過幾個彎,走入一條偏僻的小巷,哭聲越來越清晰。她打眼看去,只見是一個只穿了白色中衣的胖胖男子,正肩膀一聳一聳地縮在墻角哭泣。

  這是白錦玉第二次看見男人哭得這么傷心。第一次是前幾天的玉玄子,第二次就是眼前。

  她這個人有一個弱點,就是比較受不了別人在她面前哭,打一場吵一架什么的都好說,一看到人家掉眼淚,她就自動而發地會心軟。

  “發生什么事了?”白錦玉出聲問道。

  那男子哭得專注而悲切,完全沒注意到有人已經走到了身后,白錦玉聲音響起,他猛地愣了一下,才轉過頭來看了看白錦玉。

  就著月光,白錦玉目測這個男子最多只有十七八歲,雖然有點豐腴,但眉清目秀的看著仍十分的端正。

  男子抹了抹涕淚道:“你走開,不要你管!”話雖然很沖,但由于他未能平復哭勢,這話說得一抽一抽地,并不十分具有威懾。

  白錦玉道:“我不是想管你,只不過天黑了,你這么哭哭啼啼跟鬧鬼似的,是要嚇著人的!”

  男子不服道:“我已經避開大家躲到這里了,只想一個人哭個痛快,難道這還不行嗎,這都還有人干涉?”

  白錦玉聽出男子崩潰的心情,料想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便道:“哭能解決什么問題?你有什么事講出來聽聽,說不定我能給你想想辦法!”

  男子別著脖子望了望白錦玉,倏地站起就走:“我的事別人幫不了!”

  他這一起身走出,白錦玉眼中一震,只見那男子懷抱中揉著一團青色的衣服。

  “你是翠渚的人?”白錦玉驚問。

  男子木愣了一下,道:“不是。”

  這“不是”二字說的極其孺弱,而且他說著話還想將手中的衣服往暗處藏去。

  白錦玉不由地走近了他些,眼睛特地瞄了瞄他的手中,道:“現在翠渚的人已經流行以不承認身份為榮了嗎?能考進翠渚的人,都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必然是經過了一翻寒窗苦讀,你現在這么否認,對得起自己當初付過的心血嗎?”

  那男子一聽白錦玉的這番話,剛剛抑制住的一點情緒又忽然地噗了出來,他哭道:“我本來就不該被錄取,為什么要錄取我,讓我在這里受盡屈辱!”

  白錦玉皺眼,不懂了,這個男子已話同承認自己是翠渚的門生,但是翠渚中像他這樣看待自己身份的人,還真是從來沒有先例的。

  白錦玉不禁對這朵奇葩好奇道:“你是哪年考選進來的,名次如何?”

  男子看著白錦玉,她的口氣不容有駁,居然有些熟悉,他竟鬼使神差地答道:“去年九月,第四十二名。”

  “四十二名?!”白錦玉驚呼出聲,問道:“不是吧,翠渚歷來招生不管多少人參加,只取前三十名,你…第四十二名?”白錦玉覺得匪夷所思。

  那男子面上一陣被屈辱的難堪,提起腳直接欲走人。白錦玉一把喊住他:“有人愿意聽你說說心事不是挺好嗎?你我素不相識,你告訴我一解心中苦悶,我也不知道你是誰,又不會給你出去亂說的!”

  男子腳步遲住,白錦玉又道:“你給我說說,我來幫你評評理,看看這個廬州聞氏到底是不是欺負人?”

  這個男子不知是太年輕還是心質太單純,竟被白錦玉的三言兩語說動了。他回過身來,走到墻邊上蹲下,一堆衣服抱在膝上醞釀了半天,忽而抬頭道:“你也覺得錄取四十二人太多了是嗎?”

  白錦玉好好想了想,搖了搖頭:“并不多。”

  男子面露奇色,白錦玉立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分析道:“每年有數千學子來翠渚求學,只錄取三十人不只是太少的問題,簡直就是太極端太苛刻了。”

  男子嘆了口氣,道:“料想山長也是這么想的,所以自他掌家以后,每年招生都錄取四十二人了。”

  白錦玉驀然一愣,半天醒不過神來,不只是因為這男子說的內容,更是因為這是七年來她第一次聽到聞宴的消息,整個人都有些凝滯了。

  男子嘆了一口長氣,白錦玉回神,有些困惑地道:“可是聞氏先祖立百年門規,每年只能招錄三十門生的啊?”

  聞宴素來目空一切,難道他已經囂張到藐視先祖的地步了?!

  男子搖了搖頭道:“非也,山長并沒有破壞門規。”

  “哦?怎么說?”

  “每年錄取時會留下四十二人,從此往后每一月都會對這四十二人進行一次考核,最末一位就淘汰回家。故而到了來年招生之期,上年也是只有三十人錄取而已。而且到那時才會給這三十人發放沉香名謁。”

  白錦玉聽了不禁嘆服,甚至想鼓鼓掌,這的確像是聞宴的手筆。

大熊貓文學    一妃雖晚不須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