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后人爭祖墳,這種事情真是從所未聞,加上原告被告一為白衣一為富戶,這案子就變得更具有觀賞性了。
白錦玉、鳳辰、和長儀趕到縣衙時,縣官已經升堂審了一段時間案子。聞風趕來看稀奇的百姓早已把衙門口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各個引頸探首,好不熱鬧。
“借過借過。”白錦玉推著鳳辰往人堆最里面鉆,惹得好幾個看客非常不快。
“擠什么擠,有沒有點公德心啊!”
“長這么高個子還不站后面,都擋住我了還怎么看啊!”
“真是煩死了還戴這種斗笠,全被他擋住了,喂!把你頭上的玩意拿下來啊!”
“就是就是,一點都不考慮別人,一個大男人還矯情戴這種東西!”
白錦玉回頭對最后嚷嚷的人道:“你怎么說話的?!”
那人瞪了白錦玉一眼道:“我說他又沒說你,你兇什么兇?!”
白錦玉給他瞪了回去:“就是說他才兇你!”
那人奇道:“喲!說他不行?他插隊我還不能說了么?”
白錦玉張口欲回,人群忽而齊齊倒抽了口涼氣,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畫面。
白錦玉急忙回頭,只見鳳辰取下了頭上的斗笠,一臉紅疹露在了人前。
他兩手拿著斗笠,謙遜道:“失禮了。”
白錦玉沒想到他竟會這般干脆地取下斗笠,微微一怔。
“哇,好丑!”人群里有個稍具姿色的年輕男子捂著嘴嫌棄出聲。
白錦玉一聽,叉著腰指他道:“站出來,你說誰丑?!”
那男子看白錦玉一副要吵架的架勢,娘味十足地甩了下手道:“哎呀不說了不說了,我要看審案了。”
白錦玉毫不放過地上前,長儀一旁趕緊阻攔,白錦玉推開長儀對那男子道:“你這個丑八怪,他不知道比你好看多少倍,你還敢說人丑?有本事你別化妝啊!”
“你!”男子氣得咬了下手,懟道:“哼,他不丑那你嫁給他好了!”
白錦玉道:“想嫁他的姑娘從這里排到長安都排不下,你還是給自己操操心吧,娘娘腔!”
男子氣得臉色一白:“我…我咒你,咒你這輩子就只能嫁給他!”
“你!”白錦玉被她說得臉一紅,正張口欲駁,鳳辰已將她拉過朝邊上站了站。
白錦玉臨了還是不甘心地對那娘娘腔兇道:“丑八怪!”
罵完,她回頭想和鳳辰說話,卻見鳳辰和身旁的一個人對上了眼。
那個人一身黑衣,一臉的猝不及防。
白錦玉打量著這個黑衣人,覺得有點眼熟,精瘦而黝黑…白錦玉歪著頭在腦中快速地過濾,忽而一個激靈想起。
此人不就是那日在靈官殿跟在秦堅身后,說她和鳳辰在山中沐浴“不僅兮鳳山無妨,更是表明了鳳辰對道法虔誠”的那個儒士嘛!
白錦玉記得此人那日站得離皇上極近,少說也應是一名三品大員。他怎么此刻會微服成百姓站在這里?
黑衣人的這幅僵硬之態也已經說明,他認出了白錦玉和鳳辰。
正在此時,衙門里的縣官“砰”一聲拍了下驚堂木,全場肅然安靜,白錦玉、鳳辰和那黑衣人都醒過神來,不動神色地朝堂上看去。
此時堂下已跪了兩撥人。
左邊人衣著豪奢趾高氣昂,為首者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右邊人粗布荊袍一臉愁色,中央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者。
驚堂木只讓看客們安靜了一瞬,不一會兒就又有人低聲地議論里起來。
“你說這墳地到底是馬富戶家的還是王秀才家的?”
“肯定是王秀才家的呀,我和王秀才一個坊的,他家那塊祖墳我從小就知道。”
“那這馬富戶干嘛要去做占人祖墳這種有損陰德的事啊?”
“噯,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據說這王秀才家的祖墳是塊風水寶地,他家三個兒子個個出息,前后都中了舉人,將來遲早要做官的。而這馬富戶家有錢是有錢,可生的子嗣都不學無術,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他有再多的家產也要給他那幾個兒子敗光嘍!”
“哈,原來是自己子孫教養得不成器就開始賴祖墳不好,打起人家祖墳的主意了。”
人群七嘴八舌間,又有四個胖瘦高矮不一的男人被拖上了堂。待四人一排跪下,有兩個衙役從地上扶著一塊墓碑立了起來。
看客中有些眼力好的,為眾人念出了碑字:“先考馬公天沛之墓…下面還俱了一些兒孫的名字。”
“聽說這塊墓碑就是馬富戶從王家那塊墳地里挖出來的證據,馬富戶說這是他上面十幾代老祖的墓碑。”
眾人驚疑一片,堂中一個捕快模樣的人抱拳對堂上縣令朗聲道:“啟稟大人,城中所有刻造墓碑的石匠已悉數在此!”
那堂上的縣官是個特別干瘦的中年人,一見到他這憔悴的樣子,便不禁讓人浮想這天子腳下的七品芝麻官怕是不怎么容易做的。
縣令示意那捕快退下,自己厲聲向那四名石匠道:“今日王秀才狀告馬家的這塊墓碑是新造的假物,爾等之中有誰偽造了這塊墓碑,從實招來,本官可酬情從寬處罰,否則,待本官查實,一定判他個罪加一等!”
縣令說得威赫,然而堂下四名工匠無一站出,都埋著頭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那王秀才和他小舅子急得當場對四人大罵,說天道皇皇怎么會有人做如此喪盡天良的豬狗之事。
那馬富戶一家當即不甘示弱地罵了回去,說日月昭昭他們有什么證據說墓碑是假的。
縣官應該是個清官,他不偏不倚地靜靜等兩方罵好,才一揮手吩咐那方才的捕快將更多的證物呈了上來。
不一會兒,十幾個衙役陸陸續續搬上堂十幾塊嶄新的墓碑和石料,看著一塊塊的石塊被呈上堂來,那四人中的一個年輕匠人當即嚇尿了褲子。
眾人見他不打自招,哄堂大笑。白錦玉也側身對鳳辰道:“我從前只聽人說嚇得尿了褲子,以為是夸張的修辭,沒曾想今日還真遇上了一回!”
不想,她這話被前面的一個大嬸聽了,她特意扭頭回視了白錦玉一眼,仿佛很介意她這么開心。
鳳辰不得不提醒道:“小點聲。”
“哦。”白錦玉吞下欲說的話,向身邊的黑衣人看了一眼,還好,那黑衣人一心看著堂上,并未注意她這“王妃”的言行。
再向堂上看去,那縣官已屏退了其余三名石匠,單留了那尿了褲子的石匠在堂上審問。
縣令道:“本府從你家中找來了幾塊石料,無論質地、紋理都與這從王家祖墳挖出的墓碑一模一樣。捕頭也從你家中挑了幾塊你新作的墓碑,將同樣的字與這塊墓碑比對,發現筆跡也出自同一人。你還有何話要講?!”
白錦玉伸頭朝那些證物看去,對鳳辰道:“的確,這幾塊碑上的‘墓’字的一捺都有些上提,還有那個‘之’字的走勢也很有特色。”
白錦玉身側的看客聽她這么一解讀,也露出了有所了然的神色。
鐵證如山,這時那堂上的年輕石匠已經抖成了篩子,不等縣官再嚴辭多話,就扣著頭把罪行一五一十地招供了出來:“縣官大人,小民知罪,都是小人財迷心竅受了這馬富戶的指示,才做下這荒唐之事…”
原來,三日前那馬富戶以二十兩銀子請這石匠造了這塊墓碑,趁著黑夜埋進了王家的祖墳。不日后,馬富戶帶著人到王家祖墳挖出了這塊碑,就說成了認定這塊墳地是他馬家祖墳的鐵證。
當馬富戶聽完石匠的供述,臉色早已嚇得面如死灰。
縣官一聲令下,滿堂衙役的殺威棒頓地響起一片,那聲勢浩大的恐嚇聲直把馬富戶一家迫得在地上哇哇痛哭起來。
“大人大人,草民鑄此大錯是受了奸人的蒙蔽,草民甘愿伏罪,但請千萬也不要放過那個給草民出這餿主意的奸人啊!”
縣官大人道:“你說的奸人是誰?”
那馬富戶還沒說話,白錦玉已經對鳳辰道:“好戲就要開始了。”
她話音剛落,那馬富戶就哭著道:“是一個道士!那一日,草民帶了風水先生為家中的亡父挑選一塊合適的墓地。那風水先生說這王秀才家的祖墳好,草民就動心打起了這墳地的主意,決定來個先下手為強,在半夜偷偷把自己先人在這地里下葬了。”
馬富戶頓了頓繼續道:“之后草民想給王家一些財物補償,沒曾想這王家人性子剛烈不識抬舉…”他說到這句,那王家的教頭小舅子作勢就要上來打他。
馬富戶捂了捂頭,看那教頭被人拉下了才繼續道:“他們非讓我們把棺材起出來…這先人都入土了哪有再起出來的道理,于是王家就威脅我們要報官。草民一籌莫展之際,路過了一個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的胖道士,他就給草民出了這么一個餿主意,讓草民找人做一塊假墓碑埋在王家的祖墳里,然后說這祖墳早前就是我馬家的。”
隨著馬富戶的敘述,縣衙上下皆響起了憤憤不平的聲音,其中多數都在指責馬富戶口中的那個道士。
縣官又拍了一下驚堂木,場下頓時安靜一刻,縣官宣道:“把那道士帶上來,你且看看是不是他!”
那捕頭領命走下堂去,不過片刻功夫就從后面押著一個矮矮胖胖的道士走上堂來。
當即,白錦玉就感到身側的長儀渾身一緊。
那馬富戶見了那道士馬上就激動起來,指著他連聲道:“是他是他就是他!就是他給草民出的這個主意!”
這道士不是別人,正是那離境觀的玉玄真人,玉玄子。
見到這個熟悉的背影,白錦玉趕緊激動地搗了搗鳳辰。她回頭看那黑衣人,也是神色緊張。
看來黑衣人也是為了玉玄子而來。
這時,堂上縣官已對跪在地上的玉玄子問道:“堂下何人,出自哪里的宮觀門派?”
也不知是玉玄子多年四處云游的緣故,還是他胖得變了形的原因,這個縣官沒有認出他。
玉玄子道:“無門無派,野道士一個。”
縣官道:“馬富戶指控是你給他出的主意,叫他造了假碑放入王家的祖墳,你可認罪?”
玉玄子當即想也不想地承認道:“認罪,的確是貧道讓馬家這么去做的!”
他這么直爽地認罪倒是大出了縣官的意外,縣官又問:“此案你可有屈要伸?”
玉玄子搖搖頭,道:“沒有。”
縣官疑道:“那你對馬富戶所言有沒有異議?”
玉玄子不假思索道:“全無異議。”
白錦玉一看他這幾乎迫不及待承認的樣子,不禁啞笑了一下。
一轉頭,卻瞥見鳳辰失望地對玉玄子的背影搖了搖頭。
見此,她捂著嘴踮腳,用只有他能聽到聲音向他耳語道:“殿下別惱,我等下就幫你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