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睡了一覺,第二日,軟筋散的藥勁全退了。
恢復如常的白錦玉原本想先去看看奈兒,卻被告知奈兒正在讀課。她又問了鳳辰,得悉他已入宮早朝不在府中。
白錦玉當即覺得機不可失,果斷決定出府。
她是來長安找烏穆的,一連幾日的耽擱,烏穆的下落還沒有一點進展。
盡管在宮中看見了他留下的信符,但終究這信符也有些日子了,誰又知道現在的情況是否有變呢?
而且自她被蘇麗華綁走后,就和從鐸月帶來的兩個人手海大、海二斷了聯絡,如果再不現身,只怕那二人也要亂套了。
所以,她計劃先去之前下榻的客棧找到海大、海二,三人碰個頭,報個平安,再彼此先交換一下這幾日取得的消息,從長計議。
“王妃娘娘,殿下有令您不能出府。”
白錦玉走到大門口,被府衛張猛攔了下來。
白錦玉奇道:“為什么?”
張猛拱手道:“殿下吩咐,如果娘娘問了為什么的話,就和娘娘說‘娘娘應該知道為什么’。”
“我知道?”白錦玉喃喃自語。
一想,也是。現在的確是非常之機,科考舞弊牽涉的人絕非善類,前日奈兒都被擄過,晉王府上的人的確需要加緊防備。
但是,留在府里怎么找烏穆?
見此,白錦玉決定周旋一下。
她先頗費心思的和張猛聊了會家常,接著又關心了下他被杖責的傷勢,好好地拉攏了一陣后,再次提出了要出門去。
沒想到,張猛還是公事公辦地拒絕了。
白錦玉索性對張猛道:“我真的有要緊事,你們不放心的話,找幾個人跟著我一起出去如何?”白錦玉尋思不管幾個人,她都能甩掉。
誰料,張猛面露難色,土頭土腦地躬身道:“娘娘,殿下吩咐過,讓人跟著也不可以出去。”
“啊?”白錦玉暈了,這個鳳辰,真是敗給他了!
白錦玉使出渾身解數,對著張猛又是保證又是訴苦,作妖了半天,奈何張猛就像鐵板一塊,就是不讓她出去。
“娘娘,殿下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您就別為難屬下了,你再等一等,有什么事由殿下陪著你一起去。”
白錦玉一愣,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讓鳳辰陪著,那還得了。
白錦玉望門興嘆只得作罷,心想若是以前,她何至于這么費唇舌?這晉王府的墻頭也不過三人高,她一個跟頭也就翻出去了,但是現在…
現在,也可以試一試呀!
白錦玉當即乖乖地在張猛的目送下原路折回,半道腳下一轉,朝著院墻摸去。
路上迎面走來幾個婢女,原本說說笑笑,一見她,不、準確說是一見蘇麗華,立刻正了神色小聲問安,低頭立在一旁。
白錦玉不動聲色地與她們錯身而過,走了一小段,便聽見婢女們在她背后小碎步逃似地跑了。
白錦玉腦門浮現四個字:洪水猛獸。
虧得黃姑還說蘇麗華這么多年在扮演她,她何時有過這副人見人怕的樣子?!
沿著院墻走了大半圈,白錦玉好不容易尋了一截滿意的墻根。
這處墻角十分僻靜,不遠處正好有一棵梧桐樹,粗枝茂葉,兩個人都抱不過來。
雖然樹離著墻還有一段距離,但白錦玉目測了一下,只要爬到這棵樹上,賭一把往前跳一段,應該可以攀上正對的墻頭。
她小心地看了看左右,確認無人,便將裙擺提起塞在腰間,卷起兩只袖子,扒著樹干,抬起了腳。
一使勁,誰料,腳底在樹上沒傍住,“噗通”趔趄了一下踩了空!
白錦玉嚇了一跳,盯著自己的腳愣了半天,還真有點接受不了自己這么不濟,這么狼狽。
很久以前,白錦玉不明白武功被廢是怎么回事。她總覺得功夫這種東西,一旦學會了就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除非這個人缺胳膊斷腿了,否則絕對是別人拿不走的東西。
但是,她現在明白了,廢掉一個人的武功其實很簡單,只要讓她沒有力氣就是了。
總體來說,不管是內功輕功、劍術刀法,說到底都是對身體發力的控制。無論你記得多少厲害招式,如果你手腳無力,一切都是枉然。
雖然白錦玉主修的是輕功,但同樣也遵從這個道理。
這棵樹放在從前,也就是她足下一點的事情。但現在的她不同了,累得氣喘吁吁,費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爬上了枝頭。
白錦玉站在樹干上,對著面前三尺之遙的高墻,平了一會兒喘,又做了一陣心理建設,才提了一口氣,一躍而起!
“啪”!
她橫腰撞在墻頂,肋骨被堅硬的琉璃瓦狠狠地硌了一下,鉆心的一陣痛,若不是要避人耳目,她一定要哇哇哇出聲來。
疼還不算什么,關鍵這欲掉不掉不上不下的姿勢,才是最尷尬的。
她不禁懷疑自己以前是不是是囂張過頭了,所以才有如今的這番報應!
墻頭寬闊,白錦玉咬緊牙關,雙手兩腳配合著往上扒拉,總算讓整個身子趴在了墻頭上。
她長抒一口氣,剛準備放松,卻忽然聽到腳邊一聲悶響,猶如一個沙包拍在了墻上,接著,她聽到了一聲稚嫩的“哎喲”!
白錦玉感到不妙,抓著瓦片扭頭去看,這一看,差點沒從墻上掉下來。
只見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銀衣金帶,和她之前的姿勢一樣,橫腰掛在了墻瓦上。
小男孩兩手撐住琉璃瓦,兩條短腿努力向上縮,顯出努力的樣子,在白錦玉驚愕的目光中騎上了墻頭。
白錦玉腦子都炸了,這是什么情況?!
這小孩什么時候來的?!她怎么一點都沒察覺到?!
她撫定要飛出身體的心魂,嚴陣以待,扒拉著琉璃瓦把身體轉過來與他相對。
這時,小男孩已經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張雪團般粉嫩的臉蛋,他的頭發烏亮如錦,一雙鳳眸明亮照人,雙唇紅嫩欲滴。雖然只是個孩子,但是已經明艷得驚人了。
這簡直…簡直就是一個縮小版的鳳辰。
白錦玉心中有了一個猜測。
小男孩在墻頭上自己調整了一下,改成了盤足而坐。他拍了拍手,十足滿意地道:“我來了!”
“啊…”白錦玉滿頭淋汗,這大樹與墻頭的距離她自己剛剛都賭了一把,這孩子竟然效仿她,真是不知不畏,令人一陣后怕。
她回想自己剛才爬樹的動作,雖然笨拙,但也倒真是對一個初學者標準的示范,這孩子跟著她爬上來,也不是沒可能。
見白錦玉只笑不回應,小男孩在胸前抄起了小手,睜著莫名的大眼睛看著她。
白錦玉回過神來,好好打量這個孩子,這一打量又發現了不少細節。
小男孩居然學了她的全套,也把衣袂塞在了腰間,也把兩只袖子卷了起來,露了兩截藕段般的粉臂。
現在這兩只粉臂交叉在胸前,真是可愛至極,讓人忍俊不禁。
“厲害厲害厲害,厲害上天了!”白錦玉實在有些擔心他那霸氣側漏的坐姿,挪著屁股跟他坐近了。
小男孩兒放下手臂,臉上高興了一些,很認真地問:“娘親,你為何在這里爬樹?”
白錦玉一個踉蹌差點從墻頭倒栽蔥下去!
娘親?!!
這聲奶音幾乎燙了她的耳朵,白錦玉活了二十三年,這輩子有過不少的稱呼,連哥哥弟弟的都被人叫過,就唯獨“娘親”二字,這還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現在,她覺得就算有人喊她“爹爹”,也不會比這個更震撼了。
白錦玉當即懵住,醒過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喊救命!
“娘親你怎么不說話?”稚嫩的童音再次想起,小男孩又叉起了雙臂。
娘親?白錦玉撲騰得想跳起來,可偏偏眼下自己正在兩丈高的墻頭上,上下為難不得!
一會兒,她冷靜下來,好好分析眼前的情況。
顯然,這孩子是把她當蘇麗華了。
如果這孩子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樣,聽這孩子跟她說話的樣子,那至少說明蘇麗華對這個孩子還不錯。
白錦玉清了清喉嚨,試探道:“奈兒…”
“嗯?”果然,孩子應道:“娘親你還沒說,為何在這里爬樹?”
她不是爬樹,她是爬墻。
白錦玉輕咳了兩聲,沒想到居然是在這樣情境下和奈兒見面,她這光輝形象哦…不過一想還好,這些都算在蘇麗華的頭上。
“為什么爬樹啊…”白錦玉現圓現編道:“嗯,因為我,咳咳,好久沒練爬樹了,擔心自己忘了,所以來練習練習。”
“真的嗎?”奈兒瞪著圓圓的眼睛有點不信,但是手臂卻放下了。
他盤著腿看了看墻下,小小的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神色,道:“娘親,我想下去。”
一陣沉默。
白錦玉看了看那棵五六尺遠的梧桐樹,頭皮一陣發麻:“下去啊…呵呵。”
“喲!這大人怎么帶著孩子爬墻頭上呢?!”
縱然晉王府的墻不是對著大街砌的,但只要是路,就總歸會有人走的。
這聲音響起,白錦玉臉色驀地一黑,木木地朝墻體外面一側看去。
只見墻外僻靜的小巷里,有兩個背著行囊的外地路人,他們正停在她的腳下,交頭接耳地對著她和奈兒指指點點。
“這是誰家府院,這一大一小不會是賊吧?”
“不會吧,你看這個小孩子,長得這么漂亮穿得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賊?”
“那…準是這個女人在偷孩子!這還得了,我們趕緊喊人去!”
一聽之下,白錦玉連忙驚起出聲:“哎哎哎兩位大哥,站住回來!”
那拔腿剛準備跑的路人被她喊住,扭過頭來。
白錦玉輕了輕嗓子,軟了聲音道:“那個兩位大哥,誤會誤會,我不是偷孩子的,是…嗯,是我家孩子皮,一沒看住他就爬了上來,我上來是正打算把他抱下去呢,呵呵。”
“我…”奈兒張口,白錦玉一手捂住他嘟嘟的嘴巴,瘋狂使眼色,轉身對那倆路人說:“讓兩位大哥見笑了,我們家人都在下面,他們去拿梯子了,等梯子來了我們就下去了。”
奈兒被捂著嘴巴,斜眼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墻內。
“你這大人可不能這樣看孩子,孩子爬這么高了你才發現,出了事情怎么辦?”
白錦玉連聲保證道:“不會了,下次不會了。”
兩個路人瞥了白錦玉一眼,又咕咕囔囔說了兩句,總算提著行李被打發走了。
白錦玉松開奈兒汗顏至極,長長抒了一口氣,看著奈兒有些生氣的小眼神,戳了戳他的小臉蛋,道:“對不起呀,方才是沒有辦法才那么說的。”
奈兒似乎并不樂意,擰眉正色道:“父王說過,做人須內不欺己,外不欺人,君子養心莫善于誠。”
“啊?”眼前的粉團子文縐縐地說得一本正經,白錦玉笑倒:“你父王還跟你說‘內不欺己,外不欺人’這種話啊?哈哈,你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
奈兒當即不服,昂了昂腦袋煞有介事道:“怎么不知道,就是不能騙人唄!”
聽此,白錦玉一怔,像猝不及防地被人了戳了一劍,直愣了半晌。
徐徐,她問:“你…父王是不是,很討厭人家騙他呀?”
奈兒一歪腦袋,有些認真地想了想,而后篤定道:“不,我父王是仁恕修己的君子,他從不怨恨誰。”
仁恕修己。
白錦玉戚戚然笑著,反復嚼著這四個字,胸中振蕩。
突然,眼前奈兒小背一挺,白錦玉當即心頭漏跳一拍。
果然,下一刻,他聽見奈兒對著她的身后喊了一聲“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