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來了,該如何抓住?當那年酒牌拍賣制出來的時候,柳善源就有種預感,朝廷對現今鹽政狀況絕對容忍不了多久,他似乎看到一把閃爍著凜凜寒光的大刀就懸吊在鹽商們的頭上,何時落下?就看朝廷何時騰出手來,但可預料的是,為期已不遠!
其他人有沒預感,或許有,但他們更迷信他們背后龐大的利益關系網,故而并不十分在意,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人乎!
可能是因為發家不久,不若那些百年鹽商家族那般,用金錢財富腐蝕別人的同時也腐蝕了自己的心和眼。柳善源還保持著極為敏銳的嗅覺,尤其更舍得放下。
懂取舍,知進退,保平安,父親臨終遺言,他一刻都不敢忘。
瞬息間,柳善源腦海里如電閃雷鳴般,一念起一念滅,無數念頭起起落落,閉了閉眼,睜開,輕輕撣了撣衣袍,而后對吳有成抱拳行了一禮道:“有成兄,相逢即是有緣,我先下樓去和那兩位公子見個面,打聲招呼,勞煩有成兄和屋里諸位兄長告罪一聲。”
吳有成原要應了,但轉念一想,笑道:“里面那幾個家伙無需理會,此時溫香軟玉在懷,哪里還有時間念及我們。索性我和你一同去罷,兄弟的小友,即我是我小友,來咱榆縣了,怎么說,也得讓為兄略盡地主之誼才是。”
柳善源看著笑咪咪的,活像一只老狐貍的吳有成,心里極是不愿,但又不好拒絕,只好苦笑道:“哪里是什么小友,不過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罷了,人家估且還不認識我呢,等會若人家不樂意被打擾的話,你可別怨怪說沒給臉哈。”
吳有成笑呵呵道:“哪能呢,走吧走吧。”
說罷就推著柳善源下樓了,看其樣子似乎比柳善源還熱切幾分。
“…曉夢殘闌。風細細、羅衾春寒。暗消魂、無端幽怨,憑添新淚兩行。憶年少、拼卻情濃,恣歌狂舞綠蔭笑。燃燭續夜晝,滴滴盼瞇,共醉樽前月下…”
楊江瞟了眼戲臺,又瞟了眼隨著曲調,搖頭晃腦,哼哼唧唧,一副鐵桿票友架式的方郗,一言難盡,道:“這你也會?”居然!請恕他實在是聽不出這種哀哀戚戚、幽幽怨怨的曲子有啥好聽的,無外乎是些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伊伊呀呀,唱的人腦門發漲。若不是這家伙要來,估計這輩子他都不會進入這種場所。
方郗笑道:“既來之,且隨之,要有參與感嘛。人生一場戲,生旦凈末丑,偶爾體驗下這人間百態,也蠻有意思。”
為了象那么一回事,自己還特意讓狼七事先進城來買了本戲折子,這叫臨陣磨槍,不亮也光。
楊江心里微動,有些東西他天生缺乏,這么多年來仍未長好,所以在心態還有所偏頗。他垂下眼簾,若有所思,眉頭微皺,約有一瞬,又復舒展開來,再抬眼時眉間清朗明闊,原本隱藏在眼底里對這人間的些許陌然疏離之色此時已蕩然無存。
方郗微微一笑,“聽戲聽戲。”
楊江復轉望向不遠處的戲臺。
“…欲黃昏、花影亂,盡斜陽、鶯啼燕飛。良景不曾住,前言輕負,寂寞朝朝又暮暮,依依難訴。幾重煙、離人緲緲,閑把闌干倚。憔顏漸損,莫道故情舊怨…”
曲還是那個曲,調還是那個調,臺上的人仍然沉浸在自己營造的悲歡離合當中,楊江靜靜的聽了一會,而后略微笨拙的學著方郗那般隨著曲調敲著拍子,試著去體會那種對他而言相當陌生的另一種情感,時蹙眉,時展眉,眼神有些兒迷惘,表情有些兒豐富,看得一直在余光中觀察他的方郗止不住的笑。
忽然,楊江手指一頓,轉頭用眼神示意方郗,“來了。”
方郗嘴角微勾,不動聲色。
“不好意思,冒昧打擾…”
方郗聞言轉頭仰起,見他要偶遇的人臉上帶著赧意的笑容說道:“不好意思,打擾了,敝人柳善源,剛在樓上恰巧看到兩位公子,感覺有點眼熟,似是在哪見過,冒然前來,實是唐突失禮,還請見諒。”
方郗故作愣然狀,呆了呆,才微笑著道:“哦,是么?請恕我眼拙,一時想不起來在哪會過。”
回頭問楊江,“你有沒印象?”
楊江配合的打量了眼柳善源,淡淡道:“好像有點兒,是不是在梧州府…”
柳善源趕緊兒接話道:“對對,是在梧州府城,這位公子好記性。”
方郗聞言笑道:“還真是,這么巧啊”
說罷便起了身,楊江也隨之站起。
“我姓方,這是我兄長,姓楊。”
雙方重新見了禮,柳善源也將吳有成向方郗他們介紹,又各自表述了自己的身份,如此你來我往之后,方才落座。
方郗道:“我們去年差不多這個時間路過梧州府城時,只湊了一回熱鬧,柳掌柜當時也在?”
柳善源道:“是啊,我當時恰好去梧州訪友,所以也跟著去湊了一回熱鬧。”
吳有成問道:“是啥熱鬧呀,讓你們都去?”停了下,突然想起是啥了,梧州距伊州不算太遠,那百花盛會他也略有耳聞。
“不是百花會吧?”
柳善源笑道,“是啊當時懷州商會有派人去,我也被拉去湊人數了。”
“懷州商會的位置離貴賓區不遠,所以兩位公子到時,我正好看到…對了,當時應該還有另一位公子?”
方郗頷首道:“是,還有一位兄長同去。柳掌柜是榆縣人?”
吳有成接話,略帶倜侃的話氣,笑道:“柳掌柜現在最多只能算半個榆縣人嘍。”
柳善源笑著搖搖頭道:“咋算是半個,走的再遠,家母在這里,我柳家的根也是在這里。”
繼而對方郗解釋道:“早年家父因生計所迫,舉家搬離至懷州府,但終因故土難離,家母思鄉情切,前幾年回到榆縣養老,所以這些年我也是在兩地間來來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