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雷直靜靜站了一會,聽了個大概,開口問道:“恩人和方公子問的是目前正被軍隊圍攻的那座山嗎?”
方郗點了點頭,說道:“正是,欒兄有進去過嗎,對山里的地形以及居住在山里的麻氏這一支蠻人的情況有否了解一二?”
方郗雖然如此說,但心里并未對此抱有多少希望,欒雷直也不過是去年才回了清風觀,之前能建立門派,并成為金沙城城主,想必是早早就離開了榆縣,如今對榆縣還剩多少記憶?
欒雷直沉思片刻,問道:“冒昧問一句,請問兩位是軍方的人…?”
方郗道:“算是吧。”看來是有門兒,方郗心里尋思著,這是不是眾里尋她千百度,哦,不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方郗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余光只見欒雷直神情有些遲疑,看了看楊江,又看了看青云子,而后垂下眼睛,似在思量什么。
青云子也在看著欒雷直,忽然想起一樁久遠的記憶,莫非是…暗里概嘆,天道循環,善惡承負,果是不虛。
自己徒弟的心性,他自是了解,此時見他躊躇不決的樣子,哪里會不明白,一是擔心自己這個老頭兒會被牽連,引來報復,二則是因為那里還些許牽絆。
“欒直,不用顧慮為師安危,你如果知道什么就說吧,且不提報不報恩,單說為國為民也是你該做的之事。世人皆是隨父一脈,按宗,你也是漢人…”青云子語重心長道。
說罷,繼而對方郗解釋道:“因時隔多年,貧道都差點忘了,雷直的身世有些特殊,父親是咱漢人,母親卻是蠻族那一支…”
方郗心里一動,問道:“是麻氏這一支的嗎?”
“是,”欒雷直接話道:“我爹是欒家村人,就是現在大營駐扎的這個村子,自幼父母雙亡,吃百家飯長大,成年后以打獵為生,有一次在山里出事,被我娘給救了,之后就漸有接觸,時間長了就產生了情愫,偷偷成親。那時的蠻漢兩族不若現今這般還有來往,他們極為排外,漢人進山,若不小心越線進入他們的地盤,被抓后,輕則傷,重則亡,更別說和漢人通婚嫁娶,想都不要想,若有發生,以族規處置。
我爹娘怕被麻氏蠻發現,就離開欒家村,去了百里外的金溝村安家,日子雖然貧苦了些,卻也平靜安樂。
在我十一歲那年,我娘終被她族人找到,我爹被殺死,我娘和我則被抓回麻氏蠻寨,每日處以鞭刑示眾,七日刑滿后,沉塘祭天…在沉塘的前一晚,我外祖母與大舅兩人冒險前來搭救,大舅引走了看守人,外祖母則偷偷放走我們娘兒倆。我娘帶我逃去后山,那里有一條隱蔽,不為人知的暗道可以通到半山,麻氏蠻的地界外,這條暗道是我娘無意中發現的,連我外祖家人都不知道,當年我娘去找我爹的時候,走的就是這條暗道才沒被族人查覺。
可惜功虧一簣,快到暗道所在洞口時,終被人發現行跡,我娘為了不暴露暗道,讓我能活得下來,將我推入洞內,自己以身做誘餌去吸引追兵。我在洞里等了兩日,沒等來我娘,后來還是聽到路過洞外的人說才知道,她當晚就跳崖了。
那崖高千丈,尸骨無存。
我從暗道逃離,到半山后,想去尋找那個崖谷收殮我娘尸骸。不料,沒走多久,就摔倒在半道上,不醒人事,等再睜眼時,已在觀里,后來才知,是師父把我給救了回來。”
三十年前發生的一切,至今仍歷歷在目,欒雷直道:“那條暗道在哪,我還記得,至死不忘。”
聽完之后,方郗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起身對欒雷直拱手施了一禮,肅然道:“鳴謙多謝欒兄大義。”
因麻氏蠻之故,他父母慘死,這是仇。
但他身為蠻人的外祖母和大舅又救了他們娘倆,雖然他母親最終沒活下來,但恩卻不能不記。
或許這也是他成年后,未去報仇的原因之一吧。
可如今說出暗道,蠻寨若是因此被滅,他外祖一家或是也逃不離。
欒雷直搖搖頭,說道:“大義說不上,正如師父所言我也是漢人,況且此戰若能早些兒結束,我外祖一家的性命或許還能保存下來,否則等到糧草斷絕,或無兵可戰之日,普通蠻民便會是卒子,屆時十死無生。”
欒雷直好歹也做過城主,固然那個城主不那么名副其實,但看待事情的眼光多少還是有一點的。
“若是需要,我可以給軍方帶路,不過那暗道很窄,通行不易,人多的話恐有危險,如今又已過幾十年,應已雜樹橫生,最好先行探路清理一番。”
“還有,此事還望保密,師父年事已高,無崖又小,若因我之故,而招來禍端,雷直百死莫贖。”
欒雷直不傻,一支小小的蠻族敢與朝廷對抗,其背后必有倚仗。
方郗正色道:“欒兄盡請放心,我定會計劃周全,必不牽連清風觀。”
此時,縣城南城門外的官道上正駛來一隊人馬,這是由兩輛馬車和兩輛貨車組成的小車隊。
其中一輛貨車上插著幾支黃面紅色狗牙邊的三角旗,其中最大的一支旗上寫著一個的“鏢”字,其它小旗上分別寫著“薜”,“四海”等字。
十來個頭戴大斗笠的勁裝騎士分散在車隊的前后左右。
快到城門,最前端的騎士停馬張望了會,斗笠下眼睛閃過一絲鄭重,隨后調轉馬頭走到第一輛馬車前,說道:“柳老爺,榆縣縣城到了。”
柳善源打開車廂門,探出半身,向前方觀望確定后,微笑道:“終于是到了,這一路辛苦薜鏢頭和眾位鏢師師傅了。”
薜鏢頭道:“談不上辛苦,都是應該的,不過今兒這城門的守兵人數看起來好像有點多,不知是發生啥事,或者我去看看,柳老爺先稍等片刻如何?”
柳善源是在正月初五過后就離開榆縣,那時榆縣還一切正常,后來他雖然收到消息,說榆縣形勢緊張,但緊張到什么程度卻是不甚知曉。
“那就煩勞薜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