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光暖暖的深秋午后,方郗坐在臨窗的榻上,一手拿一本殘譜,一手執一粒白子,思索了好會兒,方才放到棋盤上。不遠處,鐵蛋站在書桌旁神情專注地臨著貼,整個書房顯得寧靜而安祥。方郗探出半身,又仔細端詳了會,感覺不太妥,想拿起白子重新下時,已經遲了,伴隨著“哈哈”兩聲,凌空飛來一粒黑子,“叭”的一下子斬斷了他的大龍。方郗扔下手上棋子,抬頭瞅了眼正得意的陳柏升無奈地說:“你不是在籌備第四家塵心嗎,咋還這么閑哪。”
陳柏升一屁股坐到榻上,身子往后一仰,十分愜意地靠在背墊上,大大咧咧地說:“小事一樁,豈能忙倒小爺。”全然忘了是誰在剛開始的時候忙成狗樣子。
鐵蛋端了杯茶過來,放到幾子上,恭敬地施了一禮道:“陳師伯請喝茶。”
陳柏升直起身,摸了摸鐵蛋的頭頂,溫聲道:“乖,謝謝鐵蛋。”接觸過幾回,他挺喜歡這個淳樸的小孩兒。鐵蛋靦腆的笑了笑,自下去繼續寫字不提。
陳柏升端起茶喝了一口,隨意道:“明晚的宮宴你去不去?”他只是順口問的,這種宴會,郗子一向不參加。
方郗淡淡道:“去呀。”
“啥?”驚得陳柏升差點將茶噴出,忍住咽下,不相信地問道:“你要去?”說道,伸去一手去摸方郗的額頭,喃喃道:“不會是上次燒壞了吧。”
方郗將陳柏升的手拍下,沒好氣地道:“你才燒壞了,皇上指名讓去的。”
“為啥?”陳柏升奇怪道。
方郗攤了攤手,“我怎知!”
這時,小花兒邁著小短腿走進書房,身后跟著端著藥的楊江。
“老師,吃藥藥了!”小監工小花兒走到方郗面前細聲細氣地說。
在陳柏升看熱鬧的笑容里,方郗皺著眉,從楊江的手里接過一碗氣味撲鼻,黑漆漆的湯藥一口灌下,然后又苦著臉將小花兒遞過來的蜜餞塞進嘴里囫圇咽下,嘆了一口氣道:“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楊江道:“還剩十貼。”那就是說再十天這種苦日子就結束了?方郗頓時喜笑顏開。
楊江瞥了方郗一眼,淡淡道:“這一療程還剩十貼,完了,休息兩天,進入下一療程。”
“啊~~”方郗尚未完全怒放的心花就此枯萎,整個人都不好了,往后一仰,攤在榻上,有氣無力道:“那還有幾個療程?”
楊江眼里閃過一絲笑意,道:“最后一個療程,十天!”
“你再說一遍?”方郗感覺自己有點耳背。
“最后一個療程,十天。”
霎時,方郗又活回來了,幽幽說道:“老楊,你也學壞了!”
一旁的陳柏升摟著小花兒笑得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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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一行順利入駐長安會館后,惠武帝下旨設宴太極殿給北魏來使一行人接風洗塵(因婚俗原因,嘉平公主未參加)。第二天酉時末,方郗隨寧國公等人進入主殿。入席沒多入,便看見秦王李清領著幾個宮侍過來,將他席面上的酒水和涼菜換下,重新布上果釀、茶水和糕點熱鍋。這樣明顯的區別對待,讓殿內的其他人紛紛側目。方郗環視了一周,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對李清說道:“殿下,這樣不好吧。”
李清笑了笑,略略提高聲音道:“無妨,父皇知道你尚在病中,需要禁口,這是他老人家旨意,孤只是照辦哈。”
寧國公聞言,站了起來,方郗等人也隨之而起,幾人朝御座上的惠武帝深深一揖,齊聲道:“臣多謝皇上隆恩!”
“哈哈哈,坐下坐下。”惠武帝笑著擺擺手,隨后又道:“泰寧伯是吧,過來過來,讓朕看看。”
方郗走出坐席,然后走到距御座階前約五步遠站定,朝惠武帝施禮道:“臣方郗見過皇上。”
“方卿平身。”惠武帝走下御階,仔細打量會兒,關心道:“面色還是有些蒼白,身子骨養好些了沒?”
方郗恭聲道:“已經好很多了,多謝皇上關心。”
惠武帝拍了拍方郗的肩膀,頗為唏噓感嘆,道:“朕當年也是在你這個年紀,也是在今天這個日子和你父親初次相識,轉眼,朕老了,你也長大了。你要好好地保重自己,不然朕百年之后,可打不過你父親。”聽到這里,方郗方才明白惠武帝為何今天讓自己參宴的原因,原來是這老頭兒懷舊呢,正待回答時,殿里的南唐眾臣,已皆站起走到殿中躬身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惠武帝揮揮手,笑罵道:“還萬歲呢,這是安慰朕呢,還是騙你們自己。你們找出個超過百歲的人讓朕瞧瞧。好了,都坐回去吧。”說完,讓方郗也歸座后,自己重新坐回御座。
坐在左邊首席的劉尚直側身詢問邊上陪座的準妹夫李洹:“晉王殿下,方才那位泰寧伯的父親是…”
李洹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復雜道:“泰寧伯之父是原鎮國將軍方繼信。”
“方繼信…”劉尚直嘴里咀嚼著這個名字,突然想起這個名字曾在父皇口中咆哮過多次,正是他以三萬將士之力硬生生擋住了父皇親率的十五萬精兵,讓北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吞下洛州,而后揮師北上的企圖直接破產。若不是他,北魏也無需以和親之行來換取時空了吧…思及此,劉尚直不由看向斜對面的方郗。正好此時方郗也望了過來,目光觸及時,方郗對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