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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冥照戮秋 怎忌無常當道(下)

  這次黑無常又想錯了。

  暝照劍還是只在他手臂上劃出一道口子。寒凌江即來即去,也躲過了他的索命劍。

  手臂上的血痕生出絲絲青煙,那是受暝照劍灼燒導致。頭上大汗淋漓,口中呼吸粗喘,則是心里恐懼所致。皮膚之痛和兩度絕望的恐懼深深扎根在黑無常心中。

  兩次得手,兩次收手,莫非是在戲弄自己不成?

  黑無常惱羞成怒,怒氣不僅戰勝了恐懼亦戰勝了理智。他雙手使劍,左右開弓,追魂索命劍法大展其威。

  三把消卻蹤影的利劍數次相擊,在昏暗的甬道里劃出道道火花,追魂索命又快又狠雖招招致命卻再無章法,威脅不了此時的寒凌江。

  相反,黑無常稍有隙漏,暝照劍就會舊景重現。這次是面頰,然后是左腿,右腿,腹,背,小臂,肩膀。每次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卻在黑無常心里劃下一道絕望。寒凌江的劍越舞越快,舞動時恍若一陣秋風。他的劍卻越來越慢,越來越鈍。

  他感到無力,無力再掌控他自己的生命,他的生命好似已不屬于他。最后暝照劍直刺黑無常咽喉,這一劍無花招無虛晃,普通至極、簡單至極,連外行人都知道該如何躲避如何格擋,黑無常卻絕望了。

  他心里沒了勁,手上雙劍幾欲掉落,不禁閉上了眼,早該明白死亡是在所難免的。這普通的一招正是戮秋劍法的最后一招,收劍式。

  黑無常還不想死,誰都不想死,他忽然丟了雙劍,發了瘋似的不停磕頭,頭皮磕破的血和著恐懼的淚讓他面容顯得極為可憐,此時此景像極了十年前的一幕。

  “少俠饒命,少俠饒命。不要殺我啊,我不想死。”

  黑無常將額頭磕碎,他明白不這樣是活不下去的。暝照劍抵住他的下頜,劍鋒發出熾熱的高溫灼燒他的皮膚。

  “帶我去關壓師兄的地方!”

  他順著劍身看去,那是一雙宛如殺神般的血紅雙眸…

  林云寺一眾和尚絕處逢生,回到寺里正是戌時初刻,天完全黑了。出口是古塔佛像下的枯井,古塔立于青峰上,從那里可以看到林云寺全貌。

  他們看見漆黑的夜幕下寺里燃燒著一排排火炬,火光照耀出百十位身挺如槍的步卒。在他們前面還有一圈人影,是十多位雙手被縛在背后的光頭和尚,定睛看去正是那日闖入寺內的妖人。

  老員外看明山下局勢,遂帶著一眾小僧下山。行至途中三人迎面走來,其中一位他們都認識,正是永明城朱太守。

  就在半時辰前朱太守、將軍以及靖瑤公主帶兵圍困林云寺,將其中數十個假和尚一網打盡。之后由靖瑤公主稍加審問,賊人就道出了地宮入口和此件事的來龍去脈。

  眾人正設法營救,沒想他們居然安全回來了。

  相會后,老員外講述此番經過,從如何被擒到如何解救都一五一十的道出。在講到澤云禪師犧牲,二十多位弟子被抓去喂了兇獸時更是悲痛不已,讓眾人為之心揪。

  將軍聽到他們被人解救時,問道:“那兩位云隱寺弟子中可有一位年紀較小,俗名姓寒?”

  老和尚道:“有一人法號念真,另一人被他稱作寒師弟,年紀的確不大。”

  將軍心下頓緊。之前他聽盧子俊說起自己一位云隱寺的親人也被擒了去,心里奇怪自己沒哪位親人在此修行啊。盧子俊走得匆忙,他一時沒想來得及細問,后來才想起兩年前派人把小江送到此處。

  眾人安頓好逃出來的僧眾,將軍悄悄將朱太守拉至一旁,小聲說道:“朱太守,我還得下去一趟才行。但公主天潢貴胄,絕不能涉嫌,你能否先幫我照看下公主,李某在此感激不盡!”

  太守問言,躬身道:“將軍這又是何必,保護公主安全是臣子天職,切莫折煞下官了。只是此行兇險異常,將軍須多帶些兵去才好。”

  將軍搖頭道:“李某此行是為私事,怎敢以他人性命為自身屏障。只盼望太守定保護好公主安全,若明日此時李某還未歸來,就只能請太守護送公主回朝了。”

  太守退后一步,再次躬身一揖:“有將軍此等良臣真是圣上之福,朝廷之福。想開國圣祖設九天殿對付這些妖人,然百年下來哪還有臣子風范?他們吃的是百姓糧食,穿的是百姓衣物,個個都自居高人,可有誰心里裝的是民間疾苦?百姓黎民遭遇不測時這些高人在哪里?哎,真個是屋漏在上,知之在下!”

  將軍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輕聲道:“圣上也有圣上的苦處。”說罷揖禮告別,不引旁人注意。

  太守望著將軍離去的背影更生敬佩之情,心道無論這位公主惡名多盛,自己都要照料得妥妥帖帖,拼著頸上頭顱定要保她一根毫毛。太守如是想,遂轉身回去找公主,孰料竟再不見公主半個影子!

  就在剛剛,就在半炷香前,那個“乖巧”的公主還在端詳佛畫,還在上香許愿,怎么突然就,就不見了!

  日西移,落山頭,曾照亮世界的光芒正在被黑暗一點點蠶食,一點點暗淡下去。

  樹林里,山野小道,一只灰色松鼠從樹洞中探出頭,四處張望,確定周身安全后落到地面,開始尋覓食物。

  它的嗅覺十分靈敏,能捕獲到種子、果仁或是樹芽特有的氣味,甚至還能嗅出一粒種子是有仁還是無仁。但它最厲害的感知還是聽覺,一切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它的耳朵。它依靠這種強大的聽覺躲避天敵,遠離危險。

  這片林子大多數時候是寂靜的,尤其在這種天色將晚的時候。那只松鼠已覓得它的晚餐,在小道旁邊就生長了一群菌菇。它正準備掰下第一根,突然直立起身子,察覺到一絲細微的震動。

  而后迅速爬到樹干高處,仰起粗短的脖子,米粒大小的黑眸里映出一匹如霜似雪的白馬,四腳冰蹄彈空,清脆有力,快如一支白羽箭,在它上空一躍而過。

  馬蹄聲越來越遠,漸不可聞,林子恢復了往常的平靜。那只松鼠落回地面,確定沒有危險后再將之前尋得的那些菌菇運回樹洞。從那里可以看見白馬奔向的地方,莽莽群山名曰大荒。

  此際夕陽不在,黑夜終于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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