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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因緣際會 盈盈月下美玉(下)

  “謝謝你。”

  女子左手撐著腦袋,一對黑琉璃似的眸子斜斜地打量寒凌江,十分漫不經心。寒凌江隨意一笑,他已有三分醉意,之前一幕發生的突然,尚未來得及細思就逢場作戲了。

  “找的是你?”寒凌江問。

  女子眨巴眨巴眼:“不找我,還找你不成?”

  她的眼如剪水秋瞳,聲音如出谷黃鶯。

  寒凌江一邊飲一邊道:“我猜你是逃出來的。”

  女子換成右手撐著腦袋,食指輕輕敲擊面頰,想了想道:“算是吧。”

  明眸善睞,靨輔承權。

  她突然指向那半壇花雕,目光靈動好奇:“我可以嘗一下嗎?”。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寒凌江略一吃驚,立馬笑道:“當然可以,不過有些辣。”隨即給她斟了小半杯,又給自己倒滿一碗,先行飲下。

  女子拿起杯子以袖掩面,伸出舌頭嘬了小口,瞬間又收了回去。“咳、咳,確實有些辣。”

  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真可謂增一分太長,減一分太短,施粉則白,著朱則赤,寒凌江此生還從未見過如此標致美麗之女子。只是只是,你為什么偏偏在臉上生了三顆大黑痣?寒凌江內心嘆道,遂獨自飲下一碗,已有五分醉意。

  女子倒沒在意寒凌江打量的目光,桌上飯菜甚多,大多都還未曾動過,色香味俱在。她略帶欣喜地點點頭:“看起來還不錯,挺好吃的樣子。”遂叫小二拿來一副碗筷。

  女子對眼前這個好飲的少年酒鬼有些好奇,問道:“你怎么不問問我是誰?或者我叫什么?”

  寒凌江想了想,問:“你是誰?叫什么?”

  “我叫小翠,是個丫鬟。”

  她立馬回答,像練了很多遍。然后挑起小塊醋魚,在嘴里咀嚼了好久才咽下去。又挑了一塊蝦仁,輕輕放入嘴中,同樣是咀嚼了很久。

  她的坐姿永遠是直的,動作永遠是優雅的,咀嚼時永遠有一只手遮住自己的嘴巴。這絕不像是一個丫鬟,更像一位大家閨秀。

  女子道:“你還可以問我為什么偷跑出來。”

  寒凌江問:“那你為什么偷跑出來?”

  女子同樣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因為我偷了主人的東西呀!你真笨!”

  “嘶!”寒凌江倒吸一口涼氣,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說“你真笨!”。

  這女子憑空出現,上一刻還在躲仇家,下一刻已經開始喝酒吃肉了。自言自語不說還謊話連篇,有你這么端莊淑雅的丫鬟嗎?小翠的名字難道已經是全天下丫鬟的統稱了?偷了東西跑出來躲債,這到底是哪個神經大條的粗人才能編出來的謊話,騙三歲小孩的吧。

  “誒,你怎么不吃菜呢?這些雖然沒我家廚子做的好,但也還算不錯。哦不,是我家主人的廚子。不是我的。”

  她好像說漏嘴了,又馬上圓回來。

  寒凌江咕嚕咕嚕豪飲一碗,面色生紅,心想這廝喝我的酒、吃我的菜,還敢戲弄你江爺,真當江爺只喝酒不開葷不成?遂正聲厲色道:“少糊弄小爺!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從實招來我就把你逮出去,還給那廝。”

  “我不說,說了你也不信。”

  女子不理他,繼續點評桌上的菜:“這醋魚還是淡了些。”

  “信不信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快說,你到底是誰。不說,不說我就…”

  寒凌江這邊尚沒比出恐嚇的動作,女子就先打斷他:“好好好,我說。”

  她神色黯然下來,放下竹筷用絲巾拭嘴,黛眉微凝,面容憔悴,再無之前半點光彩。輕輕將鬢角青絲挽在耳后,說起心事。

  “其實我生于官宦之家,是家里的大小姐,名叫靖瑤。”

  寒凌江點點頭,自斟自飲,此話倒合情合理。

  “你也看見了,我模樣生的并不好。算命先生說我先天命宮帶有三顆煞星,許多人都討厭我。”

  “但爹爹和娘親不一樣,他們很疼我。就算那位算命先生說我長大后克父克母,他們還是把我當成掌上明珠,教我讀書寫字,禮儀行止。”

  “我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想著就算其他人討厭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討厭我也沒有關系,我還有爹爹和娘親。他們對我好,我有他們就行了。”

  寒凌江沒有之前那么生氣。打了個嗝,醉意增至七分。

  “這不很好嗎,你為什么還要跑出來?”

  女子悵然道:“他們雖然愛我,視我如珍寶,但我們家畢竟是官宦之家,爹爹和娘親都忙著繁雜事務,有時半月都不能見到爹爹一面。家里人不允許我一個人出去,出去時也要帶著面紗,怕被外人笑話。

  所以我常常只能坐在院子里對著天空發呆,獨自想像著這個我還未見過的世界。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在同一個地方望著天空,一望就是十多年,那里不是家,是牢籠。”

  “所以你就逃出來了?”寒凌江問。壇子里的酒已剩的不多。

  女子搖搖頭,臉上泛起一絲笑容,悲傷的笑容。

  “我在沒人喜歡的大院子里生活了一年又一年,以為此生了了,終無可戀。然而有一天,我遇見了一個人。”

  女子雙眼涌現出光,瞬間又暗了。

  “那一天我等來了一個喜歡我的人,一個本以為可以托付終生的人。他不在乎我的容貌,不貪圖我的家財,他只說要帶我離開,去看山,看海,看最美的月亮和最浩瀚的大漠。

  他對我起誓,對天起誓,要陪我一輩子,要和我一起見證海枯石爛,天荒地老!我是如此相信他,我為他可以拋棄一切。我的錢財,我的家庭,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因為我已經愛上他了,他已經是我的全部。”

  “難道他,背叛你了!?”

  女子頷首、苦笑。

  “一切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他以前可能是愛我的,但如今愛的卻是別人。”

  說到此處女子泫然欲泣,寒凌江也為之揪心。

  “他對我說對不起,說我們有緣無分,但誰能告訴我什么是緣?什么是分?緣分不過是世人的托詞,不過是他冠冕堂皇的借口!從那時起我什么都明白了,他心里已經有了別人。可他不會知道,我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女子已泣不成聲,掩面痛哭。

  寒凌江飲完最后的酒水,拍桌站起,怒道:“此人當真豬狗不如!你說出他人在哪,我這就去把他提過來。讓他對你負責!”

  女子搖頭,忽地破涕微笑。

  “不用了。他和那人的新婚之夜里,我打掉了胎兒,在他們的喜酒里下了毒藥。逃出來了。”

  寒凌江聞言吞了口口水,又重新坐下:“這,也不失為一種復仇。”

  女子以袖拭淚,深吸一口氣,壓服內心情緒:“剛才那男子就是仇家派來的殺手,要不是公子仗義相助,小女子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寒凌江擺手笑道:“行俠仗義是我輩職責所在,姑娘不必客氣。”

  女子道:“叫我靖瑤就好。”

  酒水喝足,寒凌江反倒沒什么胃口了。想著還沒給雪兒購置衣物,便欲離去,又見眼前女子楚楚可憐,問道:“不知靖瑤姑娘可有落腳的去處。若是沒有,可隨我去一處客棧。我與那里老板相熟,留你過夜不成問題。不過眼下我還有一樁要事,如不介意,你與我同行把事辦了。我們再一道回去。”

  靖瑤一聽寒凌江說有事要辦,瞬間恢復了神采。好奇問道:“什么事?有意思嗎?”她好像對任何事都充滿好奇。

  寒凌江柔了柔下巴,醉眼一睜一閉,心道這女子和雪兒身材相似,再好不過。

  笑道:“去了便知。”

  醉意已有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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