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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風雨老人 相伴豈是他僧(上)

  寒凌江答應盧子俊同去永明城,一來他允諾在先不能反悔,二來他覺得盧子俊所言在理,應該為雪兒備些女兒家的吃穿用度,三則自然因為目的地是永明城了。

  若真如盧子俊所說,他倆只是出寺體驗生活那再好不過。

  他之所以憂慮,倒不是因為耽擱了修行,也非雪兒嗔怪,而是他的老和尚師父。能不能走,還得師父說了才算。

  從入寺到現在兩年有余,老和尚對他修行既是寬松又是嚴格。寬松在他能自由修行奇魔典和符術,嚴格在云葉真經上的進度,他一點都不能落下。

  前年冬末,他的真經修為突破第三層不凈,到去年夏末,他修為達第四層數息巔峰。功法修行是越高越難,前兩層境界他只用一個夏天,第三層單用了一個夏天。至于第四層數息,他有信心在這個夏天修得圓滿。

  拋開修行,他還有許多不便。

  離開水月軒后,寒凌江在鷹喙崖上打坐修行,直到太陽落山方才回去。與老和尚談及永明城一事,后者思忖一陣居然同意,只是囑咐寒凌江萬事小心,不能做的絕不能做,不能顯露的絕不能顯露。

  老和尚答應得輕易,讓寒凌江早先準備的說辭一概沒派上用場。

  兩年時間能改變很多,能使一個人習慣以前所不能習慣。習慣一個名字,習慣另一種生活方式,習慣新的人陪在身邊。以前是老道,現在是老和尚。

  老道與老和尚之于寒凌江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他與老道相處時嘻嘻哈哈、不著邊際,是師徒更像朋友。老和尚為人嚴謹、不茍言笑,是一位忠厚長者。老道大大咧咧,無半點風骨,像個粗人。老和尚法相莊嚴,無微不至,什么事都能面面俱到。

  老道教他防人欺人、混世偷生的技巧,老和尚教他心懷仁慈、悲天憫人的心懷。老道不希望他修行,老和尚總推著他修行,但只限于云葉真經。遇事求老道,要與他軟磨硬泡,耍嘴皮子,求老和尚,老和尚多半應允。

  這兩人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呢?做錯事,老道會斥責,老和尚也會斥責。老道知道很多,很厲害,老和尚也知道很多,很厲害。老道愛喝酒,老和尚愛念經。

  為什么喝酒和念經會是一回事?寒凌江自己也不明白怎么會這么想。也許是因為神情,在他眼里,老道喝酒的神情與老和尚念經的神情總有一絲神似。這絲神似說不清道不明,像什么呢?寒凌江自己也不知道。

  老道不喜歡提他的往事,老和尚也不喜歡。

  也許喝酒和念經本就是一回事。

  話說寒凌江得了老和尚應允后歡喜萬分,想想他已有兩年時間沒離開云隱,走得最遠的地方還是陪老和尚去竹林外的村舍行醫。盧子俊一番描述讓他重新憶起外面那個花花世界,頗有些急不可待。

  此行約定在后日辰時,第二日他準備了一番,包括常備的符紙、解毒療傷的藥物、干糧,除了錢財沒有,通通收拾妥當放進百寶袋。

  恰好就在這天,院子里來了位稀客,是一個不比自家師父年輕多少的老僧。老僧眉須皆白,臉上布著皺紋,曲折不均,怕是已經耄耋歲月。

  寒凌江從未見過此人,不免心生好奇,走近問道:“老師父是來取藥嗎?”

  老僧搖搖頭,沖著院子東瞧瞧西看看,他年紀雖大,精神卻是矍鑠。寒凌江再問:“老師父找什么呢?”

  老僧指指池子又指指屋檐,煞有介事地說道:“這里曾有一道陣法。”

  寒凌江回頭一望,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確實在院子里布置過一道陣法,正是懸鏡陣。

  那時他與慧癡長老共同研究陣法,決心將懸鏡陣改造一番,布陣不拘于物,更加恢弘大氣。

  他以院中小池為鏡,四角飛檐為基,堂前風鈴為眼,將整個藥圃都納入懸鏡陣。人入其中,便已置幻境。飛檐作為法陣基柱,足足貼有數十張充溢靈力的符文。只要陣眼的鈴鐺不破,可保證法陣運行半月有余,較之昔日一炷香的時間已是云泥之別。

  寒凌江尚未明白老僧如何看出自己在這里布置過陣法,只聽他繼續道:“而且據我觀之,這座陣法的陣眼是堂前那串風鈴,四角飛檐是它的靈炁來源,那潭清水則是引人如陣的陣引。此陣必是一道幻陣。你說是也不是?”

  老僧句句中的,寒凌江更是驚駭,要知道這懸鏡陣是他大半年前布置的,陣法失效已久,符紙早被雨水沖刷沒了。眼前這位老人不僅能看出陣法,還能一語道破玄機,實令人匪夷所思。

  奇道:“院子里半張符紙都沒有,你是如何瞧出來這里曾經有道陣法的?”

  老僧搖頭晃腦道:“符紙雖無,然靈炁尚存。”

  寒凌江道:“靈炁尚存?我怎么瞧不見有什么靈炁?”

  老僧笑道:“自然是小施主修為還不到家。”

  寒凌江頓覺這位老僧一定是位厲害人物,便問道:“那你覺得這陣法布置得如何?”

  老僧想了想道:“此陣陣法簡易,倒不是什么缺點,有時越是簡單越有奇效。就是布陣之人胸中少了點大氣,使人遺憾。”

  寒凌江本想得到老僧的贊美之詞,豈知他嘴中的缺點恰恰落在寒凌江最得意的地方,立即引其不滿:“整個藥圃都納在陣法之中還不夠大氣?那依你說這陣該怎么布置?”

  老僧笑道:“要老衲布陣,則以萬頃葬劍湖為鏡,映天地之大觀;以大荒山諸峰為基柱,靈力充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再以寺內七千弟子為陣眼,則斷無破陣之可能。如此布陣,當為大家風范。”

  寒凌江心下凜然,老僧的一番話帶給他難以言表的震撼和力量,心中好似有扇石門訇然坍塌,一片廣袤無垠的天地涌入眼簾。

  老僧笑笑,別下寒凌江,這里并不是他的目的地。他的目的地還在竹林深處,那里正有人采藥歸來,是山下的藥僧玄慧。

  倆人相對走過,步子不增不減,誰也沒有同誰打招呼,就像誰也沒看見誰一樣。只有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寒凌江感覺天地間忽然升騰起了一股肅殺寒意,竹林里萬千飛舞的綠影都好似化作刀劍,齊齊對準了老和尚。

  感覺只是一瞬間,竹葉依舊在飛舞,在落下,兩人也漸漸在遠離。老和尚走到院門口,老僧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林子深處,他轉身回望,發出一聲輕嘆。

  “那老人是誰啊?”寒凌江好奇地問。

  老和尚沉默良久,說道:“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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