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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醉意心頭 茜水殘陽晚照(上)

  兩人回到院門口遇見知一,他正一手拿著細白布一手拿著止血膏跑來跑去,為找不著寒凌江而著急。

  知一見寒凌江與雪兒一道回來,手上已經包扎過了,稍覺寬懷。看出包扎的布料是從雪兒衣袖上扯下的,對雪兒行了一禮。

  雪兒回禮,卻有些不好意思。寒凌江在回來的路上一直思索如何給師兄解釋,實情相告吧,他是不敢的。若說雪兒是自己朋友,要在這里暫住,不是一天也不是兩天,而是永遠。這未免也太過離奇。

  后來他才明白,跟他師兄交談哪里需要顧慮那么多。他指了指雪兒,又指了指這里,再比出一個睡覺的手勢,當下什么都明白了。就算知一有疑問,他也問不出來。至于老和尚那一關,到時再說吧,興許他也與知一一樣,沒見過女人,看不出來呢。

  知一明白后,把止血膏與白絲布交給雪兒,自己則拿起笤帚忙不迭地收拾藥房后面的屋子去了。

  那里有兩三間空屋,都是為病人準備的。因為這些年沒有需要留下治療的病人,屋子一直是空著的。知一時不時會打掃,但難免還是落了些灰。

  寒凌江引雪兒去藥房,重新給自己包扎。藥房里燈火明亮,燭光映出雪兒紅腫的雙眼,臉龐上既有許多淚痕,又沾了不少灰塵,脖子下的衣襟還有一層一層的洇痕,不知是哭了多少遍。

  再看她斷袖處露出的肌膚青一塊紫一塊,自然是冷天里凍的,更覺痛心,暗罵自己早先的不該。

  包扎好后,寒凌江去廚房看了看,熱水正燒得滾沸。他想起前幾日老和尚給自己泡藥浴治寒的法子,便舀出一桶桶熱水倒進藥房里的大木桶。

  雪兒問道:“公子是要沐浴嗎?”

  寒凌江一面回想老和尚傳授自己藥理時講的袪寒藥物,一面對比自己泡浴時的草藥形狀,覺得像了就一股腦抓起兩三把扔進浴桶。然后搖頭道:“不是我,是你。”

  雪兒道:“那雪兒先服侍公子沐浴,晚些時候再自己沐浴。”

  寒凌江抓著草藥,不時撓撓腦袋,暗悔以前沒認真聽老和尚講授,正當用時卻記不得了。胡亂扔進幾把,說道:

  “你也不看看你的臉現在是什么個樣子。叫人看見還以為是哪鉆出的花貓呢。還有,你身子冷的很,不熱一下會落下寒疾的。”

  然后又找來一套干凈衣服遞給雪兒:“喏,別的沒有,就這個,你看合不合適。”

  雪兒試了試,道:“合適的。”

  寒凌江道:“趁水熱著你趕快進去吧。師兄在給你騰房間,暫時不會過來。”

  小女孩道了聲謝謝,然后寬衣解帶,寒凌江小臉一紅,立時別過身去,聽到入水聲后才又轉過來。

  只見眼前霧氣氤氳,女孩兒一頭青絲浮在水面,兩只玉肩沾著藥瓣,眼睫如蝶振翅,面容似雪融晴,當真好看極了。

  忽聽她道:“公子一直看著雪兒。”寒凌江這才回過神,然后兩臂枕著腦袋,伏在浴桶邊緣,說道:“你以后就別叫我公子了,聽著怪別扭的。”

  女孩兒道:“那雪兒該如何稱呼公子?”

  寒凌江想了想道:“你多大了?”

  女孩兒道:“應該九歲了。”

  寒凌江道:“應該?”

  女孩兒道:“嗯,因為雪兒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出生的,所以不敢確定。”

  寒凌江疑道:“這是為什么?你不記得,你父母總歸記得。”

  女孩兒道:“雪兒沒有父母,是崔公子家買的孤兒,當時飄著大雪,他們就叫我雪兒了。”

  寒凌江哦了一聲,埋著頭,指尖劃著水面,去撥動那些個藥瓣,也不知想的什么,良久才道:“那你知道你父母的下落嗎?有印象嗎?”

  女孩兒搖搖頭:“雪兒完全沒有雙親的印象,不知道他們在哪里,為什么不要雪兒了,也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人世。”

  寒凌江問:“那你想他們嗎?想不想去找他們?”

  她將脖子縮到水下,看著寒凌江手指撥動的藥瓣,目光漸至空洞無神。

  “雪兒記得崔夫人對崔公子極好,無論什么要求都會滿足。幾年前大人執意要公子到寺里修行,公子不愿意,夫人哭著反對。大人沒有辦法才推遲了一年。

  府里也有和雪兒年紀一樣的下人,他們做的不好了,管事就會指責,他們的父母也會跟著指責,甚至還會打罵。但雪兒知道,晚上回到家后他們的娘親都會抱著他們睡覺,問疼了沒有。

  所以雪兒想,要是雪兒的父母也在,晚上睡覺會不會也抱著雪兒,過生日的時候會不會也給雪兒單獨煮碗面。”

  女孩兒說完,寒凌江依舊埋著腦袋,看指尖劃過水面留下痕跡。

  “公子怎么不說話了?”女孩兒輕聲問。

  寒凌江鼻子一聳,飛快抬起頭,轉向身后藥柜:“嗯,我在想雪兒的父母一定還在人世,可能正在某個地方找你,以后我帶你去尋他們。”

  女孩兒正待說話,寒凌江搶先道:“湯里的藥物有助于你祛寒,你再多呆一會兒。我先去外面守著,師兄回來闖見就不好了。”

  說罷閉門而出,長吐一口氣,坐在屋外木階上。女孩兒一番話勾起他埋藏深處的心事,他實不想讓人看見自己柔弱的一面。

  過了一會,他喚叫女孩兒。

  女孩兒問道:“公子何事?”

  寒凌江道:“我有件事不明白。”

  他頓了一頓:“我想問,今天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嫌你麻煩,對你不好。為什么你還對我這么關懷,見我受傷哭的那么傷心,好像傷在自己身上似的。我叫你回去,你不走,還躲在林子里哭,是不是姓崔的對你不好。你穿的這么單薄,定是姓崔的故意為難你是不是。”

  雪兒道:“崔公子一直不喜歡雪兒。有次做錯事,惹惱了他,他說雪兒雪兒,自然是不怕雪不怕冷了,就讓我穿這么少。山上的姐姐們也不喜歡雪兒,公子若不肯收留雪兒,雪兒就無處可去。

  醒來第一眼瞧見的是公子,心里好生歡喜。又瞧見公子不顧手上的傷來找雪兒,自是為公子難過。公子嫌我麻煩,對我不好,也是雪兒自該。”

  寒凌江聽后,心里嘆道我就一壞小子,哪有你說的那么好。留下你,無非是覺得咱們都是無處可去之人。

  兩人時不時聊一句,其間知一來過,被寒凌江打發走了。雪兒出浴后換上寒凌江給的衣服,發絲晾干后重新帶上方帽。推開門,見寒凌江坐在階前,說道:“公子久等了。”

  一縷藥香沁人,寒凌江扭頭回看,雪兒就立在自己身后。笑道:“這不精神多了嘛,臉也好看了。”

  雪兒臉上生出緋紅,低聲道:“多謝公子。”

  寒凌江笑道:“你什么都好,就是面皮太薄,說三句話就要紅一次臉。”

  雪兒中午沒怎么吃飯,晚上也是餓著肚子,寒凌江讓知一熬了些藥膳。味道是有些苦,雪兒還是喝干凈了。時候不早,寒凌江帶她去房間,讓她睡下。

  雪兒本是要服侍寒凌江睡覺,最終卻在寒凌江守候下進入夢鄉。他帶門離去,回到自己房屋時月已中天。雖然此刻心緒仍有些不寧,卻沒了白日的不安,他找來一口木劍,借著月色再融合乙木劍氣與殘光劍法。

  從第一式到最后一式,一遍遍揣摩,一點點糾正,把心神寧靜,讓靈臺空明,留月色與青輝相映,將身影與劍法合一,任月落日升、冬風呼嘯,待得遠山晨鐘空鳴,青光劍影一氣呵成,渾圓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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