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日,午,艷陽高照。
“吱咦,吱咦,吱咦…”
往日里不怎么注意,今天這知了聲怎么這么清晰難聽,追魂一般。
阿濟格守在城中,熱得煩躁。
這幾天城內不時有火光沖天,這大明的細作是越來越猖狂了。城外沒有什么動靜,城內倒是不安生。
城里的漢人是不敢讓他們上城墻了,離城門更是不許靠近一箭之地,反正守城門的都是八旗子弟,箭能射到的地方不許漢人靠近。
無形中,守城的士兵少了一大塊,建奴不但要防城外的明軍攻進來,又要防內部的漢人奸細。
等著吧,等打退了明軍,在慢慢和你們清算!
阿濟格暗暗發狠。
這中午真的熱,白花花的太陽。得去城墻看一看,這大熱天的,那幫家伙中午肯定偷懶沒上城墻的有不少。
明軍沒有大動靜,但守城的不能松懈。
阿濟格在大街上夾馬前行,身后數十個隨從,馬走快一點,帶起來迎面的風還涼快一些。
“轟!”
“轟,轟!!”
剛走出府衙不遠,三聲大炮的怒吼聲讓阿濟格在大熱天打了個激靈。
阿濟格勒馬停住,疑惑地看向東方,依稀可見那邊升起的硝煙,呼喊聲慘叫聲隨之傳來。
李沅竟然隨軍帶了大炮,紅夷大炮!這家伙不是從天而降的嗎,大炮也能從天而降!?
阿濟格心中一萬匹草泥馬在奔騰。
大炮一響就不會是兩三發。
沒等阿濟格的草泥馬跑完,又是“轟、轟、轟…”三聲炮響。
按照這個放炮間隔,李沅至少帶了六門紅夷大炮。
“尼雅哈,調西門北門過來增援東門!其他人跟我走!”
先前所謂的挖地道是明軍裝樣子迷惑人的了,他們把隱藏的大炮拿了出來,明軍是在這個時候發起總攻了。
明軍有紅夷大炮,我們也有!
先前明軍是駐在城上大炮的射程之外,現在應該移近了許多,不然明軍的大炮打不到城墻。
但自己這邊大炮并沒有響?
阿濟格倒也勇猛,手一揮,幾十個人就準備先去東門,冒著炮火去看具體到了什么情況。
但沒等他們跑出,“轟!”
阿濟格馬后半米的地上突然爆炸開來,巨大的氣浪把他周圍幾個都從馬上掀了下來。這爆炸聲響大,但更多的是驚馬,阿濟格人并沒有受很大的傷,他爬起來,想也不想,就往街邊滾。
這是有預謀的暗殺,既然已經發動了,就不會只有一著。
但他等不到滾到街邊了,十數把弩箭在街邊的窗戶探了出來,每把弩機朝他射出了數支弩箭。
太近了。
阿濟格在滾動中,被射中了十幾支弩箭。
變成了滾動的“豪豬”。
阿濟格穿著盔甲,本來有些弩箭射得還不算深,但他這一滾動,倒是把一些剛見肉的弩箭深深地“摁”進了身體里。
慘死當場!
事了之后,暗殺的并不放心,又朝阿濟格的這邊射完了弩機里剩余的弩箭,射阿濟格也射他身邊的人。
這么一耽擱,這十數個明軍細作再也沒有機會逃走了。
很快被阿濟格的侍衛纏住,一個也沒有逃掉。
李沅在城外的軍隊并沒有移到沈陽城大炮的射程內,建奴的大炮打不到他,但不代表他的大炮送不上沈陽的城墻。
城東有丘陵,有丘陵就有山。
李沅讓曹鼎蛟把炮陣放在的山上。
大炮發射永遠是拋物線,學過初中物理的都懂,這和站在桌子上尿尿一樣,起點高自然射得遠。
另外,沈陽城也不是什么堅固大城。
明軍占據遼東的時候,從來都是把遼陽或者廣寧作為統治中心,李成梁就駐在廣寧。這兩座城池才是明軍歷年建設的重點。
建奴拿下沈陽定為都城才多少年?不到二十年怎么能建設一座堅如鐵桶的大城?
另外,建奴是沒想過他要守沈陽的,這十幾年都是明軍在錦寧、山海關防守,遠離沈陽,他們從來也沒有加固沈陽的迫切感。
真到了明軍兵臨沈陽,甚至攻破沈陽的時候,大不了退到長城以北,從頭再來。
李沅帶了七門紅夷大炮,但從圖們江過來,沿路顛簸周轉,竟然有一門炮打不響了。
六門大炮也夠建奴好好喝一壺了。
城里的錦衣衛細作早就帶出了沈陽城的大炮方位,炮手分兩輪射擊,第一輪的三門炮沒有命中炮臺,第二輪稍微調整了角度,準確命中了城墻東門的炮臺。
建奴這沈陽城,一個城門才一門紅夷大炮而已。
和那尊紅夷大炮一起倒下的,是東門左邊的一段城墻,城墻被炸開了一道十幾米的大口子。
沒有了大炮的威脅,城墻已破,還有什么能阻擋李沅大軍的了。
城內的守軍本就不多,正常一旗的兵力在八千人以內,鑲黃旗特殊一點,也就一萬的規模。
李沅有三萬人呢。
現在主將阿濟格已經死了,城內守軍群龍無首。
本在城南的石柱兵在馬祥麟、秦翼明帶領下率先沖入城下,為曹鼎蛟的炮兵擺陣做好阻隔。
很快,城外山上的紅夷大炮繼續轟擊城門附近,炮營其他的弗朗吉炮也推到了城下。
紅夷大炮是破墻加殺人,弗朗吉炮破城墻它做不到,射程也短,但推近了靠數量收割人頭比山上的大炮還厲害。
幾輪炮火過后,東門已經一片狼藉。
曹變蛟的騎兵和馬祥麟的石柱兵幾乎同時殺入城內。騎兵勝在速度,石柱步軍勝在精通巷戰。
在大炮的震懾和三萬明軍的沖擊下,真個是摧枯拉朽。
半個時辰,曹變蛟就殺到了所謂建奴皇宮門口。
但李沅命令不許殺入建奴的皇宮,宮外放手屠戮,宮內不進一人。
留曹變蛟帶三千騎兵守住皇宮,任何人進出皆殺,其他人分成幾股,在錦衣衛細作帶路下殺向城內各處,城內真個是火光沖天,血流成河。
但李沅并沒有完全趕盡殺絕。
“放”了一小隊建奴騎士往南門逃走。
很快,沈陽城破的消息傳到了皇太極身邊,皇太極只覺得兩眼一黑,大吼一聲:“阿濟格呢,阿濟格這個廢物,我要將他千刀萬剮。”
逃來的騎士見到皇太極如此發怒,小聲說了阿濟格被城內細作暗殺。
皇太極怒道:“細作,又是細作,到底有多少明軍細作。”皇太極心中哀嘆,說好的堂堂正正,君子之國呢?!
皇太極看向身邊的人,身形都有些模糊起來,“細作,細作”的聲音如惡魔一般附著在他的耳旁。
突然,他拔刀砍向沈陽逃來報信的騎士,大喝一聲:“你是不是也是細作,來亂我軍心!”
在刀砍過去的一瞬間,皇太極就醒悟過來,但刀勢已經收不住,那人還是倒在了皇太極的刀下,皇太極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此人是明軍細作,來亂我軍心,已被我殺死,沈陽斷沒有被明軍攻破。”既然人已經殺了,皇太極也不準備后悔。
“整軍,加速回沈陽!”
開玩笑,老婆孩子都在沈陽呢,不去沈陽能去哪?現在明軍已經四面把他們圍住了!
行至白塔鋪,又一個噩耗傳到了皇太極耳朵里。
連山關陷落了。
戚云龍率東江軍殺了過來!
原來,岳托來連山關要帶走正紅旗,他帶走了一旗的兵力,也帶來了一個消息。
遼東有很多明軍奸細,不少假投降的,撫順關就是明軍細作送出去的。
濟爾哈朗是個粗人,打仗是很勇猛,但腦袋嘛,并不太靈光。也正因為他腦袋不太靈光,才能得努爾哈赤一家的信任,父親兄弟“反叛”被努爾哈赤殺死,但他的地位并沒受到多大的影響。
皇太極之前囑托他要多聽幾個漢將孔有德、尚可喜他們的意見,他們對明軍了如指掌。
對于這一點濟爾哈朗是不以為然的,對于投降的漢人他很不齒,按照他樸素的理解,能背叛明朝,哪一天就不能背叛大清了?
所以,他嘴上應著,心里并沒有當一回事。
岳托走后,濟爾哈朗就警覺起來,明軍奸細?很多?
心中暗暗嘀咕起來。
他倒沒有一下子往孔有德他們身上想。
岳托剛走,東江軍那邊好像就得到信似的,突然向濟爾哈朗發起了猛攻。濟爾哈朗心里咯噔一下,確實有奸細,自己的隊伍里就有!
正紅旗還在的時候,東江軍是沒有大炮的,所以一直攻不下連山關。但現在進攻之前居然有炮,還是紅夷大炮,看數量有十門以上!
濟爾哈朗這邊還沒紅夷大炮呢,皇太極看他們這邊雖然人雜,但人多啊,就沒給他們配紅夷大炮,紅夷大炮主要放在了海州和巨流河那邊。
戚云龍之前隱藏實力了!
沒多久,關上的濟爾哈朗細品一下,就品出味道來了。這紅夷大炮全是往自己鑲紅旗這邊招呼,孔有德帶的降兵那邊一點炮彈沒有!
好啊,知道的還挺細,明軍“降兵”守在哪邊都清清楚楚!
“召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來中軍敘事!”濟爾哈朗等不及第二輪火炮到來,吼著命人叫孔有德他們過來。
孔有德幾個知道這濟爾哈朗不好伺候,聽到傳召,趕緊冒著火炮去帥部,尚可喜倒是留了個心眼,推說如廁稍候就到,落在了后面。
濟爾哈朗見只來了兩個人,好啊,還防我一手!
“拿下!”
不等孔有德和耿仲明解釋,手下一擁而上,把孔有德兩人剁成了肉泥。
殺完孔有德,自然不能放過尚可喜,濟爾哈朗帶人直沖孔有德部駐防的大營,才走到門口,迎面見到帶了護衛的尚可喜。
好啊,這是帶兵來奪帥了!
濟爾哈朗一聲不吭,就殺向了尚可喜。
尚可喜見狀,要活命啊,硬著頭皮拔刀迎了上去。
就這樣,濟爾哈朗的鑲紅旗和孔有德部的前東江軍降兵殺成了一團,以致于戚云龍帶人殺進連山關的時候,里面的“內訌”還沒有結束…
戚云龍留下兩千人,看管殘損活著幾千建奴和大明叛軍,其他人火速北上,目標,沈陽!
尚可喜還真能活,濟爾哈朗死在了亂軍之中,他還活著。
活著也好,正好戰事結束送回北京受審!
皇太極眼前真的一黑,一個踉蹌,如果沒有身后的岳托扶了一把,險些沒站穩。
前面數里就是渾河。
河對岸是李沅的近三萬多明軍,身后是戚云龍的三萬東江軍。
這河,還過不過?
此刻,在河對岸的李沅卻在感慨。
十八年了。
還是這條渾河,北岸還是石柱兵,南岸還是戚家軍。
只是形勢不一樣了。
十八年前,石柱川兵和義烏浙兵之間只有冰冷的河水,和無邊的蕭瑟。現在,他們之間是皇太極,和茫然焦灼的兩萬多建奴軍兵。
十八年前,石柱川兵和義烏浙兵是孤軍奮戰,友軍觀望,坐視他們慷慨赴死。
現在,讓建奴嘗嘗友軍觀望他們赴死的滋味。
沈陽皇宮的建奴皇族在觀望,巨流河的兩白旗在觀望,海州的兩藍旗也在觀望。
他們必須觀望,他們不敢動分毫,他們敢動一下,只會死的更快。
大興十一年(1638年)七月二十二日。
天高云淡。
早上的紅日已經噴薄而出,紅霞映滿東邊的天空。
但月亮并沒有落下去,雖然已經不太明亮,但還頑強地掛在天上。
日月同天。
皇太極看著這天象搖頭苦笑,李沅卻輕笑一聲,是個好兆頭。
已經戰斗一天了,皇太極的部隊重新被壓縮到了白塔鋪一帶,正黃正紅兩旗還剩下不足八千人。
李沅的部隊和戚云龍的部隊已經對他們完成了合圍。
一天前,已經到了渾河邊的皇太極當機立斷,揮師南下,先攻擊戚云龍的東江軍。
渡河是不可能渡河的。
渾河在沈陽附近只有一座石橋,要破壞他很容易。
在接戰的時候過河和找死沒有區別,橋很容易就被破壞掉。
強行過河,李沅肯定是擊敵半渡,加上馬上攆到屁股上的東江軍,皇太極是非但救不了沈陽城皇宮的人,自己這兩旗兵馬也會送在渾河上。
李沅早就做好了皇太極不會渡河的準備。
現在錦衣衛在遼東算是無孔不入,皇太極一下達南下的命令,一刻鐘后李沅就收到了渾河南岸射過來帶有情報的箭支。
但皇太極也不是吃素的,在向南拔營之后不久,突然折了回來。
準備攻擊正要準備南渡的李沅軍!
皇太極將計就計,利用明軍細作傳遞錯誤情報。
要來一個回首掏!
如果能將李沅的三萬人大部殲滅在渾河之上,那么皇太極的大清國就可能絕地反擊,完成驚天逆轉。
解決完李沅的三萬人,再擋住戚云龍的東江軍,大清就又活過來了。
渾河將再一次成為明軍的傷心地。
李沅并沒有派出所有的部隊在這里渡河,他總覺得皇太極不是一個那么容易被調動的人,怎么說他也算得上是個蓋世梟雄。
擊敵半渡,不是敵人前鋒部隊渡河到河中央的時候就攻擊,而是等對方小半部隊過河成功的時候突然發動攻擊。不但殲滅對方第一波過河部隊,也讓正在過河的部隊首鼠兩端,進退兩難,射殺或者溺死在大河之中。
皇太極拔營南去,肯定是要追的,你不過河去追,他就真的去打戚云龍了。
但李沅將三萬人分成了兩隊過河。
渾河北岸忙忙碌碌,一副馬走橋人上船的模樣。
但在半天前,八千石柱兵、曹變蛟的騎兵和曹鼎蛟的炮兵在渾河上游的牛根堡走船過河。
悄無聲息。
“皇上,明軍已經渡河三千。”皇太極派探子在橋南附近的探子回報。
“先不急。”捻著手頭的天珠佛串,斜靠著一顆大樹的皇太極似乎成竹在胸。皇太極信了藏傳佛教,蒙古多是信黃教的,大清皇帝也信黃教,這也是籠絡蒙古人的策略。
“皇上,明軍已經渡河五千。”
“再等等。”
“皇上,明軍已經渡河八千。”
“嗯,差不多了,還再等等。”
“皇上,明軍渡河結束了,后面沒人了!”
“什么!”
八千就沒人了?!
沒人了?
“全體,沖擊橋頭。”
跑是沒有用的。
盡人事聽天命,拼了吧!
皇太極拔刀,沖出了帥帳。他也不管李沅其他部隊在哪里,先打已經知道的部隊再說。
李沅本來想等曹氏兄弟他們到位了才發起總攻,過河之后注意了清理探子,還是被皇太極很快發現了人數不對勁。
皇太極沒有向海州方向逃竄,李沅只有靠這八千石柱兵苦守了。
守到曹氏兄弟他們趕到,守到戚云龍他們攆上來。
幸好,皇太極在海州急速回軍,沒有帶紅夷大炮,只有弗朗吉小炮。
李沅也沒有紅夷大炮,大炮全給曹鼎蛟帶著呢。正面渡河的部隊,只能迅速開辟橋頭的小陣地,沒時間固定好大炮,地勢又低,大炮全是死角,而且很可能很快就是肉搏戰,紅夷大炮還不如多幾門弗朗吉小炮有用。
見建奴發起了沖鋒,如螞蟻蝗蟲一般殺向橋頭不大的這片陣地。步軍沖鋒在中,騎兵飛馳兩翼。
馬祥麟面沉如水,堅硬如鐵,命炮車橫身在外,炮手躲在后面輪射。
這三十門弗朗吉炮分三輪,每輪十門,倒也在建奴的沖鋒隊伍里四處開花。但這些建奴精銳確實是悍不畏死,冒著四處亂飛的斷臂殘肢沖鋒。
馬祥麟想李沅先退到河對岸去,但李沅不為所動,現在還沒到必退不可的時候。他作為一軍之帥穩坐軍中,這八千將士就有主心骨。
馬祥麟也不再勸,暗暗備著自己的親兵分出一小旗出來,守在李沅周圍,萬一事不可為,綁也要把李沅先綁走。
戰斗進行了一個時辰,石柱兵的堅韌也不是蓋的,十八年前他們孤軍都能和八旗殺個傷亡比一比一,現在固守待援兵,應對起來就更有章法。
這一個時辰,只讓建奴沖破外圍的炮陣,但他們打散的炮架和標志性的白桿槍,硬是讓建奴的騎兵留下無數的馬尸之后,沖不進來。現在沖進來的是建奴步卒,在里面白刃戰。
白刃戰,我川軍又怕個誰來?
石柱男人個子不高,但卻渾身是膽,加上李沅給他們配的全是夷州鐵廠出產的合金刀,砍殺這么久刀不卷刃,砍斷建奴的刀槍也不在少數。
突然,建奴后軍馬蹄驟響,一面“曹”字大旗一面“秦”字大旗由東而來…
曹變蛟秦翼明來了!
時間被定格了一般,除了纏斗在一起的人無暇分心,其他還在沖鋒的建奴士兵不自覺地看向那漫天煙塵。
曹變蛟的騎兵還沒沖入建奴隊伍之中,南面地平線響起隆隆炮聲,一面“戚”字大旗已經漸漸清晰可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