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二月中,李沅等人也就搬回山下的家里了,家中后面的院落擴建早已經停工,天氣太冷沒辦法施工,倒是清凈了許多,不過人來人往的事情少不了,越靠近過年,越是熱鬧。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年啊。
現在還沒有春節的說法,大年小年除夕都是有的,小年祭灶,除夕祭祖。
母親崔氏一直念叨,物價貴了,什么東西又漲價了。畢竟過了很長時間不富裕的日子,成妃也多次告誡家里低調悶聲發財,崔氏錢雖然花的大方,雞鴨魚肉糕點糖果擺滿了一間屋子,但逢人也要說“臘月水土貴三分”的抱怨話。
崔氏特意招呼湘琴和幾個丫鬟一起給李沅縫制了幾套新衣,從里到外都有,包括一襲黑色熊皮大氅,這是轉年去京師趕考路上穿的。崔氏給湘琴和寶慶也都準備了一套,勉勵他們盡心照顧少爺。
李沅對這個世界的過年充滿好奇,雖然插不上手,但看著都覺得新奇溫馨。小年祭灶官三民四,官員家庭二十三小年,老百姓二十四小年,時間上錯開,李遇掛著正三品的都指揮僉事,自然是二十三小年。祭灶王爺并不用擺滿雞鴨魚肉,塞住灶王爺的嘴,不讓他說家里的壞話,而是用糖融化了,給灶王爺的嘴糊上,讓他嘴巴變甜,專門說好話。
其他掛桃符(木刻的春聯)啊,貼福字啊,剪窗花啊,倒是和現代類似,不過現在家大房闊,弄好這一攬子事情沒半天完成不了,湘琴和寶慶玩的不亦樂乎。
除夕下午,李家宗祠祭祖,老族長李道軒早幾天就開了宗祠,著人打掃布置。擱以前李遇和李沅二人也就在偏廳跪著,現在自然是在主廳,李遇和李沅都是跟在老族長后面的第一排。至于崔氏、湘琴、寶慶等人也是要參加祭祖的,不過所在位置就不一了,反正李家宗祠,三間大廳,兩間抱廈,階上階下屋里屋外,塞的無一隙空地。
跪下的時候,李遇自然是祈求祖宗保佑兒子高中,李沅加上了兩世父母長壽安康。
除夕一晚上沒睡,守歲嘛。李沅領著湘琴給父母磕頭,崔氏看著兒子高興,樂呵呵地給了一個荷包,里面兩個筆錠如意的金錁子,湘琴也得了一個銀錁子。還好崔氏厲害,到現在三品的都指揮僉事大人還沒有納妾,自己不用給姨娘們磕頭。
回到房里,湘琴也要給少爺磕頭,李沅按都按不住,但壓歲錢當然少不了,李沅也沒什么好選擇,前日里去外邊閑逛,買了個玉簪子備著了,湘琴拿著非常歡喜。
大年初一,李沅本來想給自己放一天假,寶慶昨天就回自己家里過年了,李沅和他約好初四去三清觀給癩道長拜年。至于湘琴,作為已經賣掉的丫頭,自然是不能回原來家的。但很快知道了完全宅在屋里是不可能的,李遇告知他收拾一下,去給族里長輩們拜年。
拜年倒是簡單,族里能讓他上門拜年的也沒幾個,李沅爺爺已經故去了,但還有親叔伯三人,加上老族長,四家而已。李沅也入鄉隨俗,給叔伯們磕了頭。到老族長家里,老太爺卻是出門去縣上了,遇到這事兒更簡單,堂屋桌幾上放了白紙簿子和筆硯,李遇父子簽上名字,就算是拜過年了。
到了初四,一大早寶慶就回來了,首先當然是給李遇、崔氏和李沅磕頭拜年。
上午,李沅帶著寶慶,準備去三清觀,湘琴也跟著。拿了幾壺燒酒和吃食,還有一瓶御賜的酒,是年前皇家給皇親國戚送“恩賞”禮單上的東西。
癩道人見到三人自然高興,本來自己一個云游道人,了無牽掛的,也沒打算過什么年。
李沅、寶慶兩人首先給癩道人磕頭拜年,雖然癩道人說不要李沅拜師,但李沅覺得授業了就是當得起磕頭的禮。
見到寶慶擔了許多酒來,癩道人停了半晌,招呼了幾人一起去到了后山,在一個小土堆邊上停了下來。
“立新,寶慶,你們得馬上動身去京師了吧。這幾個月和你們相處,知道你們都很不錯,老道有些事情和你們說清楚。”癩道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橫倒的枯樹上,李沅兩人挺他說的鄭重,垂立身旁聽著。
“以前我不告訴你們姓名,不是因為是犯事了的要逃避官府,也不是江洋盜賊。”
“我啊,叫做戚云龍,是朝廷的百戶,是一個逃兵!”癩道人說話頓了一頓,倒是把湘琴嚇了一跳,見少爺和寶慶沒有動作,也就安靜下來。
原來他叫戚云龍,難道他是…?
“沒錯,我就是你說的戚家軍的一個!”
“在朝鮮打倭人,在遼東打建奴,我們最后的三千義烏兵打光了!天啟元年,在渾河,我們義烏兵全部死光了!”戚云龍說著,突然悲聲大哭,淚如雨下。
“我們三千義烏兵和七千四川白桿兵,在渾河擋住了建奴正白正黃兩旗的輪番攻擊,李秉誠、朱萬良兩個狗賊,領了三萬遼東騎兵,離我們不到二十里地,見死不救啊!”
戚云龍斷斷續續地說。
在天啟元年三月,七千白桿兵和三千義烏兵奉命求援被努爾哈赤包圍的沈陽,這三千義烏兵是戚家軍最后的種子了!行至渾河,得知沈陽已經陷落,主帥便決定不再前進,列陣觀望。但這一萬川浙兵的統領覺得敵人就要眼前,怎么能空手回去,紛紛請戰殺敵。主帥準許后,七千白桿兵先渡河扎營防御,為三千戚家軍在河邊筑建防御工事爭取時間。
川軍在河對岸硬是擋住了建奴兩旗人馬的攻擊,但在被俘明軍操作的炮火攻擊下全軍覆沒,而接下來這三千戚家軍遭到了皇太極優勢兵力的圍剿,戚家軍最后的種子在抵擋一天后,副將戚金以下,三千人全部戰死,壯烈殉國!
在這個過程中,當地的三萬遼東騎兵毫無動作,連牽制努爾哈赤部分兵力的作用都沒起到。
這一戰雖然敗了,但已經是明軍和建奴在野外對戰中難得的提氣血戰,后金雖勝,但是慘勝,在后金優勢兵力的情況下,戰損比也基本達到了一比一。
“我戚云龍早就該死了,可惜啊,老天爺居然把我留了下來,我竟然在死人堆里活了出來,可憐三千袍澤無人收尸!”
老爺子一掌打碎一壇子酒,對著小土堆跪下:“老哥們,恨不能和你們長伴地下,這些水酒,給你們賠罪。”說著,又打碎了一壇,戚云龍面對的方向正是東北遼東的方向。
戚云龍安靜下來,止住了悲泣,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在戰場上是撿了一條命,頭上被建奴砍了幾刀,傷好了后頭發有一塊沒一塊的,就自稱癩道人了。”
“這里埋下了我在戰場上回來的一個頭盔,也不知道是誰的,就當是老哥們大家的衣冠冢。”
李沅聽了,鄭重地跪下來,結實地磕了三個頭。
“戚將軍,戚家軍都是我敬重的英雄,這里有一瓶皇帝賜的御酒,本來想留著和你慢慢喝,但還是敬戚家軍的英魂合適!”說完,李沅拔了瓶塞,緩緩地倒在小墳堆的全面小半圈。
“皇帝,皇帝,皇帝會知道我們戚家軍的忠勇嗎?”戚云龍喃喃地說。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這是戚家軍軍歌!
歌聲蒼涼。
戚云龍輕輕的唱著,永寧山上萬物寂靜,這小小的歌聲,在山上無比清晰,穿透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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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元年,1621年。
戚家軍,又叫義烏兵、浙兵 至于川兵和浙兵可能不和,小說不多加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