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看到玄一探頭,立刻就翻身跑走,玄一注意到,他的腳步非常靈巧輕飄,這又是哪一路的神仙?
夜色深沉,距離較遠,他無法看清那人的樣貌,只能模糊判斷,絕對不是早晨見到的昆侖奴。
對面店鋪是一間茶舍,二樓也是店面,現在東市坊門已關,店里早就沒有客人了。
這個人一定是來監視他的,否則,不會看到他出現就連忙跑走。
張玄一啊張玄一,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張道長,吃飯了!”
許家娘子的高喊又把他拉回了人間,麻煩事先放在一邊,填飽肚皮才是正經事。
朱雀大街以東,第二街,崇義坊。
東南隅,一座三進三出的小院,清靜優雅,院墻內,綠竹猗猗,靜水潛流。
身著緋袍,身量中等的男子,在廊蕪附近不停踱步,即便是滿院的美景,也無法吸引他的注意。
他就是現任戶部度支郎中的狄仁杰。
狄仁杰曾在大理寺供職多年,斷案經驗豐富,曲江池發生的懸案雖然一天就告破,但卻沒有平息百姓之中洶涌的傳言。
也不知從何處傳出的消息,說死者趙望背后竟有無數針孔,乃是旱魁再現,攝人魂魄,要到長安城來索命了。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讓本就熱鬧喧囂的長安城更加混亂。
狄仁杰離開大理寺多年,已經不問刑名之事,然而,案件的細節還是源源不斷的傳入他的耳朵。
他充任大理寺丞的時候,曾經創下了一舉處理積壓案件萬余的記錄,對待罪案,他比一般官員多了一份敏感直覺。
江左兵事大起,長安城中又現怪案,直覺告訴他,這些事情一定是有聯系的。
自出仕以來,狄仁杰從來把為民請命,兼濟天下當做使命,大亂在即,百姓受難,怎能不讓他心焦。
若是以往,他還在大理寺供職,他就可以直接參與案件偵查,把握事件走向。
然而,現在他已經調職戶部,刑名之事是想管也管不了。
自從入京為官,他兢兢業業,逐漸受到了武后的信賴。
就在不久之前,武后還特別召見了他,一番勉勵,透露出讓他加官進爵的意向。
能夠得到武后的重用,當然是身為臣子的榮幸。
尤其是在這種局勢不穩的情況下,能夠得到重用就代表可以做事,可以救民于水火。
然而,世間萬物的發展,顯然不會都按照他狄仁杰的意志發展。
晚風漸起,他匆匆趕回后宅廂房,子時將近,早就是該休息的時候了。
就在他踏入門檻的那一刻,一個身影翻窗而入!
仁杰微愣:“郎君終于回來了!”
他連忙關緊門扉,走到近前,將門邊的蠟燭吹熄,只留桌邊的一盞。
“長安城里出現妖異怪案,仁杰認為,郎君還是小心為妙。”他誠懇勸說,然而,那被他稱之為郎君的白袍青年,卻不以為意。
“仁杰,我已經到了這步田地,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沒有什么可怕的!”
青年說這話時,目光如炬,正氣凜然,仿佛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郎君不懼危險,仁杰卻不能坐視他深入險境。
他走到他的近前,恭敬跪坐,正視著他。
“郎君,長安城耳目眾多,郎君的一舉一動,說不定都在他們的視線關注之下。仁杰擔心,郎君會遭到他們的毒手。”
一番話被他說得情詞懇切,慷慨激昂,青年心中亦心情激蕩,這樣的忠臣,能臣,應該讓他安穩的留在朝廷里,為大唐效力,而不是為了他個人的安危,裹挾進危險的漩渦。
然而,最能倚仗的朋友已死,投奔狄仁杰,已經是他目前唯一的選擇。
至少,他不會背叛他。
青年愴然一笑,艱難的牽動嘴角:“仁杰,你放心,在事件了結以前,我不會這么容易死的。”
“郎君,還請三思啊!”
青年揮揮手,攔住了他。
自從來到狄府,這樣的話,他不知聽了多少遍。
狄仁杰公忠體國,不愿讓他涉險,可他也有他的宿命,有些事情,躲是躲不過去的。
以往眾多經驗都證明了這一點。
狄仁杰看著他年輕卻憔悴的面孔,深深喟嘆。
“郎君,臉上還好吧。”
青年輕撫臉頰,點了點頭:“還好。”
另一邊,尚書省刑部小院中,今夜當值的尚書都事周興,正伏在案邊,仔細閱讀一封書信。
桌案一角放著一只竹筒,明晃晃的金龜,昭示著它的來歷。
周興滿臉笑意,太后居然把這么重要的差事交給他,這就說明,在太后心里,他現在的位置,舉足輕重。
“速去揚州,查明真相!”
忽略前面的叮嚀囑咐,周興只注意到這句話,揚州,現在可不是個好去處。
三日后,許家肉肆。
人怕出名豬怕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無數的名言警句在張玄一的腦海中掠過。
來到大唐,他才算把這些話的真諦領悟到了。
推開后窗,他的小腦袋還沒能探出去,樓下就傳來陣陣喧鬧。
他連忙退回身子,哎哎嘆氣,然而,那些吵鬧聲,還是不斷飄了進來。
“看,那就是張道長!”
“平平無奇啊,這樣的人也能從緝妖司里活著出來。”
“說不定是真有什么神力。”
“不然,我看不過是放長線釣大魚,說不定哪天還得抓回去。”
“有理有理。”
長安城消息流通的速度,堪比火箭,這兩日,只要他一露面,就有無數百姓圍觀。
對他指指點點,無不懷疑他這一出一進,事出有妖。
他老張雖然穿的邋遢,可到底也是個體面人。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自然心情抑郁,都不愿意出門了。
后窗下都是這副光景,前門那里,就更是可想而知,他悄悄踱步下樓,經過許氏夫妻的案臺,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夫妻了然,繼續做活,玄一邁著小步,走出大門,左右張望。
“誒,人呢?”
門前的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不時走過,偶爾有停留在肉肆附近的,也都是等著買肉的。
玄一不禁長舒一口氣,哎,總算是解脫了。
他挺直了腰板,信步走出,小木屐在泥土地上發出悶響,桃木劍在腰上晃來晃去,別提多得意了。
“張道長,這是要去哪?”
玄一腳下一頓,四處張望,這聲音怎么這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