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獨龍吊是緝妖司獨創的刑罰,明珪是道士出身,自詡清靜無為,最不能見血。
緝妖司宅院里,到處都打掃的一塵不染,就連監牢里,都可稱得上是干凈整潔。
然而,緝妖司終究還是一個刑名機關,沒有點真本事,是審不了案子的。
所謂獨龍吊,就是把人犯綁成龍舟粽狀,倒吊在房梁上,大頭朝下,既不打,也不罵。
正常的人,不到一個時辰就會頭昏腦漲,臉面紅腫充血,哪有不招供的。
整個過程干干凈凈,不見一滴血。
劉冕現在坐立不安,事情是他惹出來的,要不是他在酒桌上口無遮攔,朋友也不會被拉來緝妖司。
張道長就根本不該承受這份罪責,他走到大殿中央,第一次向明珪低頭服軟。
“明郎中,耳聞怎可當真,張道長所言也不無道理,他法術高強,所得出的預言,皆是來自天象預兆,怎能說他就是行兇的人。”
“郎中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先行羈押,但還請不要用刑。”
他態度真誠,躬身一揖,對于他這樣的讀書人來講,給這種旁門左道鞠躬,真的算是將姿態放的極低。
誰知明珪卻不領情,牽牽嘴角,嗤笑道:“劉員外,我勸你還是明哲保身為妙,這件事不是讓他扛著,就是讓你扛著,到時候,就算你有個當仆射的祖父,也是無力回天。”
“緝妖司是什么地方,進來的人,還能完完整整的出去嗎?”
他這最后一句話,讓劉冕登時冷汗直冒。
緝妖司是什么地方,他當然知道,明珪是何等狠厲的人物,他心里也清楚,張玄一被金吾衛挾持,越走越遠,眼看就要步出大院。
金吾衛手段粗暴,根本不管玄一跟不跟得上腳步,他心愛的木屐都掉落了一只,狼狽極了。
看著他的慘像,劉冕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去面呈陛下已然來不及,他沖到金吾衛面前,一把扯住了玄一的胳膊。
“你們不能帶他走,要走,就把我也一起帶走!”
真是夠哥們!
玄一在心里豎起了大拇指,但他也不認同劉冕的做法。他和他不一樣,他是大唐在冊的官員,有頭有臉的人物,怎么可以進緝妖司的大牢。
別看明珪這小郎君叫喚的歡,其實,他也不見得敢動劉冕一根寒毛。
劉冕的祖父劉仁軌,那可是貞觀時代的老臣,現在已經八十多了,李治死后,武后根基未穩,她還需要留著一些老臣,以示自己的寬容仁慈。
劉仁軌就是被她選中的人之一,就在上個月,仁軌還上書朝廷,要求解去一切官職,告老還鄉,武后特地下詔書,極力挽留,并給他許多賞賜,加封特進頭銜。
她雖然不見得會重用劉仁軌,但態度還是很明確的,這是一位于朝廷有大功的臣子,她要盡力優待。
明珪能坐上這個位子,全靠著武后的寵愛,對她老人家的心意,自然是揣測的清楚,更不敢違抗。
張玄一對這一點看的很清楚,忙勸道:“劉員外,我知道你重情義,可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沒有做過的事情,我絕對不會承認,你放心!”
劉冕熱淚縱橫,感動的一塌糊涂,仗義豪俠今猶在!
玄一心里想的卻是,劉員外,你要是個有腦子的就好好在外面呆著,若是連你也進來了,誰還能救我們!
眾人拉拉扯扯的,就到了照壁后身,再經過一串游廊,就可以到監牢了。
明珪揮揮衣袖,已然回到了正堂端坐,卻在這時,殿門外傳來一聲斷喝:“且慢!”
聲音不遠不近的傳過來,一襲綠袍映入眼簾,明珪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一雙綠豆眼,兩撇八字胡,長長的垂下來,面色猶如黃銅,透著奸險之氣。
周興,他來做什么?
“明郎中,太后有旨,此二人另有安排。”
太后的旨意?
明珪搖搖頭,說什么也不肯相信,自從先皇駕崩,太后就一直留在東都洛陽,何曾回過長安,命案是今早發生,太后怎么可能這么快就得到消息,還能把旨意送到緝妖司。
長腦袋的都不會相信,更何況,他明珪還絕頂聰明!
明珪笑道:“周興,這真的是太后的旨意?”
周興的官位在明珪之下,明珪對他很是不屑,竟直呼其名,周興倒也不惱,笑嘻嘻的從袖管里取出一物,那是一個竹管,當金吾衛看到竹管上鑲嵌的金龜的時候,就迅速放開了張玄一。
明珪面色一凜,也不再戲謔,乖乖接過武后的旨意,略微泛黃的紙卷上沒有多余的話,只是指示既然這道士能夠預言命案,不如就讓劉冕帶著他去查案,說不定能找到真兇。
太后的這封旨意,實在來的蹊蹺。明珪質疑的看著周興,周興負手而立,兩抹八字胡迎風飄揚。
“明郎中,你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我就把人帶走了。”兩人對峙片刻,周興笑道。
明珪沒做聲,周興向張玄一走過來。
某人跳著腳,先把木屐穿好,待到周興要帶他走的時候,他卻說什么也不愿意跟著他了。
周興是什么樣的人,在場的各位也許還沒有深刻的感受,看他現在一身綠袍,玄一知道,他還沒有發跡呢。
再過兩年,他就會成為大唐朝廷上冉冉升起的一顆殺星,羅織罪名,陷害賢臣,多少仁人志士都成了他手下的亡魂。
這個人心機叵測,陰險毒辣,實在是太可怕了,張玄一寧可留在緝妖司,也不想跟著他走。
周興現任刑部尚書都事,官居七品,年輕時候也學習過律法,算是法律專門人才。
“小人愿意留在緝妖司,還請周都事高抬貴手!”
劉冕聞言,連忙上前阻止:“能從緝妖司出去,是天大的恩典,玄一趕快走。”
周興踱到張玄一面前,充滿詫異的看著這打扮邋遢的道士,這人真是糊涂了,我是來救命的,他難道看不出來?
遂把武后的旨意又重新宣讀一遍,某人這才意識到,他真的逃出生天了!
兩人正欲相攜出門,只聽得不遠處正堂之中,傳來明珪洪亮的聲音。
“周都事,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