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良,你每天開車,要注意每開一個小時,就下來休息休息。身體第一,賺錢第二。”一個長發如瀑,氣質溫婉的女孩兒對坐在駕駛位上的許志良說道。
一邊說著,一邊遞過來一瓶水,同時將許志良放在車上的可樂裝進了自己的書包里。
“經常喝可樂對身體不好。”
許志良笑呵呵地點頭,然后點火,掛擋,松離合,墨綠色的捷達發動機發出一陣轟鳴,緩緩駛出擁擠的學校門口。
許志良一邊開車,一邊時不時地看一眼旁邊的女孩兒,
女孩兒的膚色本就十分白皙,被許志良一直看一直看,不知不覺一抹緋紅從脖子上一直蔓延到俏麗的臉上。
“看什么呢,專心開車,雪天路滑。”女孩兒輕聲說道。
“哎哎哎。好。”許志良不住點頭答應,可還是忍不住,時不時回頭看女孩兒一眼。
女孩兒無奈,也只好就這么讓他看著。
許志良有時候也好奇,為啥兩個人在一起這么久了,自己媳婦兒還是這么愿意臉紅。
是的,雖然兩個人還只是單純的不能再單純的男女朋友,甚至就是拉拉小手連嘴兒都沒親過,可是在許志良心里,七彩已經是他未來妥妥的媳婦兒了。
至于他和莫七彩之間的差距,被他自動忽略了。
在這個才剛剛滿二十歲的小伙子心里,只要有愛情,就夠了。
呵,年輕而天真的小伙子啊。
墨綠色的老舊捷達在安城這個古老小城的街道上,緩緩遠去,承載著我們此時的少男少女單純的愛情萌芽和青春懵懂。
...
春城,白山大學。
北門門外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兒,不住地往手心哈氣跺腳,畢竟春城這會兒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穿的再厚在室外站一會兒仍舊是透心涼。
“七彩,好巧啊。”一個戴著金邊兒眼睛,舉手投足透著一股子書卷氣的男生和女孩兒打招呼。
沒錯,女孩兒就是我們的莫七彩小姐了。
一件米白色的羽絨服,一條淡藍色的牛仔褲配上一雙同樣米色的雪地靴,頭上頂著一款白色的針織帽子,雖然穿著簡單,但仍然無法掩蓋七彩身上那股越來越濃的溫婉氣質。
美人如玉。
說的就是她。
七彩望向來人,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回應道:“孟川。”
被叫做孟川的男生習慣性地推了一下自己的鏡框,溫和地問道:“天兒這么冷,在這兒等什么呢?小心不要感冒了。”
“等我男朋友。”孟七彩禮貌地回應,同時臉上又迅速地爬上一抹緋紅。
這么久了,當著別人的面提起許志良,孟七彩還是會有些微微的羞澀。
孟川微微皺了一下眉,又很快舒展開了,說道:“真羨慕他的好運氣啊,能追求到七彩。”
“他還有多久到?要不去門口的咖啡屋等?”孟川又問道。
莫七彩沒有說話,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孟川又推了一下自己的鏡框,然后說道:“那你注意保暖,我還有課,就先走了。”
“好。”莫七彩微微點頭。
孟川說了一聲再見,轉身朝校門里走去,卻在路過咖啡屋門口時拐了進去。不一會兒,孟川拿著兩杯熱咖啡走了出來,走到了莫七彩身邊。
“七彩,我剛好集滿了咖啡屋的十次卡,可以免費贈送一杯。”孟川將手里的一杯咖啡遞給孟七彩,笑著說道。
莫七彩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說了聲謝謝。
看著遠處那抹終于姍姍來遲的墨綠色,莫七彩臉上才綻放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孟川發誓,那一瞬間,陽光映照在莫七彩如雪般白皙的臉上,他仿佛看到了天使。
“對不起對不起,媳婦兒。我來晚了。”一個平頭青年從老舊的捷達上下來,手里還拿著包子和豆漿。
“早飯還沒吃吧?我給你帶了包子和豆漿。”
孟川將目光落在這個青年身上,眼中的審視意味被他隱藏的很好,這種城府能出現在一個大一學生身上,殊為難得。
“這位是?”許志良也注意到了孟川的目光。
“我同學。”孟七彩說。
許志良眉毛挑了挑,就像一只被野狼突然闖入自己領地的獅子。
當然,用獅子來形容我們此時的許志良,真是太抬舉他了。
此時的他充其量算是一條土狗。
真爭起來,可真不一定是他眼里的那條野狼的對手。
但誰讓我們的七彩就死心塌地地跟了他呢。
“你好,我叫孟川。”孟川用一只手拎著兩杯咖啡,伸出了另一只手。
許志良卻啪地一聲拍開了孟川的手,冷冷道:“以后離我媳婦兒遠點兒。”
“志良。”莫七彩叫住了許志良,同時對著他搖了搖頭。
許志良這才憤憤地打開車門,坐上了主駕駛,同時用力地按響了喇叭。
莫七彩朝孟川遞去一個抱歉的眼神,說道:“他就是這樣,你別往心里去。”
孟川大度地搖了搖頭,說道:“沒事。”
只字沒有再提手中的另一杯咖啡。
墨綠色的老舊捷達噴出黑色刺鼻的尾氣,突突突地開走了。
車上,許志良還是氣呼呼的,但莫七彩并沒有去哄她,只是文雅地吃著手里的包子,不時啜一口豆漿。
豆漿沒有加糖,因為他知道她不喜歡。
兩個人的目光在后視鏡里相遇。
許志良仍舊氣呼呼的,莫七彩只是嘴角帶著淺淺的笑,靜靜地看著許志良。
她在等一個解釋。
終究,還是許志良軟了。
他低聲說道:“對不起,媳婦兒。我剛才過分了。但是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個好人。”
莫七彩心想,今天用詞還算留了余地。
她沒有說話。
許志良只好繼續解釋道:“劉一鳴他們非拉著我一起打牌,我說了我要來接我媳婦兒,可是開始我贏錢,也沒法贏了就走,那人家不得說我許志良贏錢就跑。”
莫七彩轉過頭,看向許志良說道:“所以?”
許志良眼神有些躲閃。
“輸了多少?”莫七彩問道。
許志良吭哧癟肚地不想回答。
莫七彩嘴角的笑消失了。
許志良連忙答道:“八百多。”
莫七彩收回了視線,望向前方。
許志良自知理虧,不住地道歉,見莫七彩一直沒出聲,他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同時心里一股莫名的惱羞成怒也燃燒了起來,好嘛,哥們我對你這么好,不就是輸了點兒錢,你就跟我甩臉子。
可事實呢?
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可不是只輸了這么點兒錢!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良久,莫七彩才開口道:“志良,你要上進啊。”
許志良滿口保證,但是心里卻根本沒有當回事兒。
...
安城,某家小飯館里。
一對兒面色陰沉的中年夫妻坐在許志良對面,許志良神色有些緊張。
“叔叔阿姨,你們吃菜呀。”
“叔叔要整兩口不?他家的高粱酒挺好的,不上頭”
中年女人出聲打斷了許志良的殷勤,她一揮手加強自己的語氣,說道:“好了,小許,你不用跟我們兩口子來這些虛頭巴腦的。我們今天來,就是正式地通知你,請你離開我們家七彩。我們兩口子,感激不盡。”
許志良的夾菜的手一下就停在了半空,但還是把菜夾到了兩人的碗里。
“叔叔阿姨,我和七彩是真心相愛的。我相信我能給她幸福,懇請叔叔阿姨給我一個機會。”許志良沉聲道。
“真心相愛?我呸!我家七彩是985重點大學的大學生,你呢?一個開黑車的。你自己覺得,你配么?”
“你以為愛就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說的好聽就夠了?”
“還給她幸福?你怎么給她幸福?幸福就是你給她買個包子豆漿嗎?幸福就是你開著你的破捷達帶她出去兜風嗎?”
“讓我告訴你吧!幸福是衣食無憂!是地位對等!是共同語言!”
“安城的房價都漲到了將近一千塊錢一平米,別說春城甚至是燕京,就在咱們這小小的安城,你能買得起房子嗎?我女兒辛辛苦苦十多年,大學畢業之后,你想讓她再縮回這小小的安城里嗎?”
“許志良,你這輩子已經這樣了,你不上進是你的選擇。你懇請我和她爸給你一個機會,那阿姨我也懇請你給我們兩口子一個機會,放過七彩吧。你自認為對她的愛,只是你給她的枷鎖。”
許志良心情有些沉重,這些問題他從來沒有考慮過,但就算是此時此刻,許志良竟然還有心情來一句,阿姨不愧是教語文的,嘴皮子就是利索。
這時,七彩爸爸開口了。
他沒有七彩媽媽的長篇大論,卻透露著一股不可置疑。
“小許,簡而言之一句話,我們在你身上看不到希望,你自己也從來沒有去思考過努力過爭取過。”
“否則,從七彩高二到她現在大四,六年時間,你不會仍舊在原地踏步。”
“甚至,耍錢賭博,在你眼里,遠比開車賺錢有意思的多吧。”
許志良猛地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憤怒,莫七彩竟然連這些事都和她爸媽說了。
七彩爸爸卻冷笑了一聲,說道:“怎么?你氣什么?以為是七彩那丫頭和我說的?就安城這么屁大點兒個地方,想打聽個人還要去問我女兒?”
許志良沉默。
良久,才咬牙道:“想分開我和七彩,不可能!”
七彩媽媽還要發作,七彩爸爸卻安撫住了她,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們也就沒什么好談的了。小許,你好自為之吧。”
...
白山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血液科。
莫七彩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病痛的折磨讓他的皮膚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唯獨氣質,還是那么溫婉。
化療讓她昔日的一頭秀發已經凋零殆盡,此時只有一個光頭,那么刺眼。
她看著窗外在寒冬里凋零的葉子,心想,也許自己的生命就和這片枯葉一樣,雖然還頑固地生長在樹枝上,但終究躲不過凋零的命運。
門外傳來吵鬧的聲音。
“對不起先生,病人需要休息,你不能進去。”護士的聲音傳來。
同時響起一個中年女人低沉的聲音:“許志良,你來這里做什么,你給我滾,這里不歡迎你。”
又有扭打的聲音傳來,然后病房的門被人狠狠地撞開,一個人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后邊還跟著七彩爸媽和護士。
“七彩。”許志良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躺在病床上的莫七彩,眼圈一瞬間就紅了。
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淌,怎么擦都止不住。
莫七彩笑了,但很快又轉過頭去,說道:“你出去,我不想見你。”
許志良大步走到病床邊,跪在地上,抓住莫七彩干瘦的手,低聲道:七彩,對不起。對不起。”
莫七彩想要抽出手,奈何她現在身上實在沒有力氣,只好任由他抓著。
“你生病了為什么不告訴我呢?為什么要騙我說你要去燕京和我分手呢?”
“我們可以一起扛啊。”
“我沒騙你。”莫七彩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
她說道:“這只是個意外。”
“你走吧,我一會兒要繼續接受治療。”
許志良只是低聲地道歉,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大聲地朝身后的護士喊道:“請檢查我的骨髓能不能配型!快查!”
護士看了一眼七彩爸媽,前者點了點頭,小護士這才說道:“那先生請你跟我來,我們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好好好。”許志良忙不迭地點頭,然后回頭對七彩說道:“那媳婦兒你等我哈。”
許志良跟著護士走了,莫七彩的眼淚也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
七彩媽媽也哭了,她輕輕拍著七彩干瘦的胳膊,哽咽道:“我可憐的姑娘啊。”
七彩卻轉過頭來,看向一個十七歲的小伙子,說道:“小弟,我走之后,你要好好學習,將來好好孝順爸媽。”
十七歲的小伙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莫七彩笑了笑,轉過了頭去,輕聲道:“等志良回來,你們不要再攔著他了。既然瞞不住他,那就讓她陪我走完最后這段旅程吧。”
莫七彩看向窗外的那片枯葉,似乎都因為許志良的到來,而多了一絲綠色。
“很抱歉,您的配型不符合。”醫生遺憾地通知許志良。
許志良好像瘋了一樣地吼道:“醫生你再好好看看,怎么會不符合呢?怎么會不符合?”
“先生請你冷靜。”醫生見多了這樣的,仍舊冷靜地說道:“我們對莫小姐的直系親屬都做了骨髓鑒定,但是很遺憾,都不匹配。”
“我們嘗試著在無償捐獻骨髓庫進行匹配,但是仍舊沒有找到。”
“至于有償的,我們還在盡力幫忙尋找,但是恕我直言,有償的費用...”
醫生沒有說完,但是許志良清楚,那一定是一筆天文數字。
“志良,算了。”莫七彩笑著安慰許志良,“我很看得開。”
許志良沒有再問莫七彩為什么要用謊言的方式瞞著自己,莫七彩也沒有再趕他走。
許志良就這么衣不解帶地陪著莫七彩,度過了他們在一起的最后二十七天。
二零零四年的最后一天,還差三個小時十六分鐘就到二零零五年元旦,莫七彩的人生卻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天。
而許志良只記得莫七彩走前最后對她說的那句話,雖然她已經發不出聲音了,但是許志良知道,她說的是四個字。
“你要上進!”
...
前方晃眼的遠光燈將許志良從回憶中驚醒,但已經來不及了,許志良嘗試著快速打死方向盤轉向,但車速飛快的速騰還是迎著對面失控的卡車頭,狠狠地撞了上去。
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不知道是今年第幾起的雪天車禍,就這樣發生在春城返回安城的高速公路上。
雪還在下。
許志良只覺得頭部和胸口一股劇烈的疼痛襲來,隨即意識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車頭已經完全凹陷了進去,血和油滴落在地上,發出微不可聞的滴答聲。
車內的收音機卻還在頑強的工作著,里面響起電臺主播斷斷續續的聲音。
“大家好,這里...F..101.1,春...廣播之聲。”
“接下來..讓我們來...收...一首...許先生...七彩小姐的:一生與你擦肩而過。”
“...”
“情,它總是讓人痛。”
“夢,會變得很沉重。”
“誰,不渴望有人懂。”
“能夠陪我春夏秋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