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殘舊的清江城,俄而巨雷聲炸起,仿佛響徹在耳。
只見張大俠坐在門口望向天空,整個人巋然不動,閃電與雷聲對他毫無影響。顧清兮看著他的堅定的背影,越看越發覺得他的背影像一個人。她不禁心生疑惑,仔細回憶他的聲音,卻越加熟悉。
但是那人,不是死了嗎?
父親廣傳天下,河間郡王遭遇海難,
顧清兮不敢求證,若他真是那人,那天下蒼生將迎來何其巨變?可若他不是那人,自己主動說話是否會過于輕薄一些。
“轟隆隆——”
后屋傳來一絲絲叫喊聲,顧清兮連忙回到后屋察看,原來是朱子涵尿在了床上。她苦笑一聲,便忙著更換了被褥,又將臟了的被褥泡在水盆內,看著外面下著的大雨傾盆,心有所動,便將水盆放在了雨中,任由大雨捶打被屎尿浸泡的被褥。
顧大小姐在嫁給朱子涵之前,雙手從未沾染過洗滌,可自從選擇了這條路,她便只能咬牙堅持下去。若說后悔,顧清兮自然后悔于一時的沖動,她不解自己為何當初如此沖動,自詡比妹妹還要冷靜沉著的她,為了男人而放棄了家人與一切。
但所有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成親這些年來,顧清兮始終擔任著妻子的職責,甚至家境貧寒之下,她辭退了傭人與家丁,親自做起了主婦,操起了生計。
“唉…”
她嘆了口氣,先是回到后屋清掃了一下,便又去廚房準備給那人一些熱茶。但家中哪里還有茶葉,便只好煮了一些熱水送到前屋。
她見到那人依舊坐在門口,呆呆地望著雨水宛如雕塑,對天地一切絲毫不在意。然而越是這份驕傲,卻越發讓人覺得此人內心孤獨,似乎無人能夠靠近。
想到了那個人,顧清兮記得最后一次見他已然是七年之前,而他身死已經是三年前的消息了。三年前,他出海尋仙藥救妻,卻亡命于海浪暴雨之中,導致北方軍群龍無首,丞相顧雍隨后大肆分封北方軍各部統領,不費一兵一卒便瓦解了北方軍,盡收天下精銳,繼而一統天下。
作為顧雍的女兒,顧清兮遠比朱子涵懂得政治,張孝武才是阻礙皇權最大的障礙,也才是天下兵戈動亂的源頭,皇上為了防備他的北方軍而大肆擴張禁軍,增加賦稅,從而引起百姓流離失所匪盜橫行,甚至江南與嶺南之亂,也是因為朝廷無法抽出手來平亂。張孝武一死,朝 廷只用了一年時間便滅了施林兩家叛軍,由此可見張孝武存在的威脅。
但愿他不是張孝武,但愿圣漢再無戰事。
“張大俠,喝一些熱水暖暖吧。”顧清兮捧著一碗熱水道。
張孝武接過來熱水,也看到她手上的繭子,昔日那柔弱無骨的媃夷如今化為了村婦健手,當真造化無常。他心里想著自己離開之前如何幫助他們,聽聞朱家在數年因與江南林家有關而遭到處罰,朱子涵回到老家之后雖然享受過一段時間的少爺日子,但隨著父親被下獄,全家被罰沒,朱少爺也成了朱家被人嫌棄的親戚。若不是老家主善心,讓他們來到清江府生活,這夫妻二人只怕無落腳之地。
“如何能幫助他們,又不傷及他們的顏面呢?”張孝武心中冥思苦想起來。
顧清兮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忽然驗證問說:“你找到仙藥了嗎?”
“沒有。”張孝武隨口一答,隨后猛地怔住了,他愕然轉身看著顧清兮。
“果然是你!你不是張守正,你不是。”顧清兮驚呼,“你是張孝武。”
張孝武苦笑連連,嘆了口氣說:“好久不見,顧大小姐,我是張孝武,字守正。”
顧清兮捂住了嘴,呆呆地看著他,他是張孝武,是名聞天下的鬼將,是前任天下兵馬大元帥,是執掌北方的神。葬身于大海三年之后,他居然出現在清江府,他還活著?這三年他去了哪里?
一聲顧大小姐,將她的記憶拉回到十幾年前的塞北荒原,也讓她堅強倔強的內心忽然碎裂開來,顧清兮聲音顫抖道:“你不是葬身于海上了嗎?你居然活著,你居然活著!你還活著,還活著!”說著,她哭了起來,不知為何而哭,眼淚便止不住的流。
見身份暴露,張孝武無奈地道:“蒼天憐我,僥幸活命,漂亮至荒島,而后幾經輾轉才回到中原。只可惜如是人非,中原還是中原,但卻不是我的中原了。”
“你可知你這一走,我妹妹終日以淚洗面?”顧清兮憤怒地質問。
張孝武內疚道:“是我的錯,我對不起她們,我不該如此固執張狂,我以為人定勝天,卻不想挑戰蒼天的下場便是如此。”
顧清兮想要大聲責備與他,卻不知從何引起,許久之后平靜下來,道:“所以你才會幫我?”
張孝武說:“我沒有想到朱先生如此病重,也未想到朱家后來的遭遇。”說起來朱家的遭遇與張孝武有著一定的因果關系,如果張孝武不出海 失蹤,朝廷不敢分心對施林兩家出手,而朝廷不鏟除施林兩家,與林家關系密切的朱家也不會遭到清算。
但朝廷清算朱家,與張孝武在不在無關,只與時間有關。
“你有若兮的消息嗎?”張孝武道,“三年了,不知她過得可好?”
“我姐妹二人斷了幾年聯系,尤其是你出海出事之后,更是無從聯系了。”顧清兮難過說,“但我父親絕不會苛待河間郡王府,更因為天下名將皆出身于河間郡王麾下。”
張孝武道:“所以,河間郡王府便是軍將們的圖騰,河間郡王的家人當永世享用厚祿。”顧清兮點頭,張孝武又問:“你還知道哪些消息?”
顧清兮道:“其他不知了。”
張孝武道:“多謝。”
顧清兮道:“該我謝你。”隨后小心地追問:“張大人今后作何打算?是否返回北方,重振北方軍?”
張孝武毫不猶豫說:“時過境遷,且今雖官府不堪民生凋敝,卻一無外患襲擾,二無內戰叛亂,中原百姓正是休養生息之際。我不返回北方是怕引起天下紛爭,若國家有難,我便重整旗鼓,若非國難,世上便再無張孝武此人。”
顧清兮盈盈一拜道:“君為天下安,真乃圣人君子也。”又道:“今后張大人有何打算?”
張孝武淡然一笑,看透生死與天下:“做個閑散游俠兒,打抱不平除暴安良,自在心安,唯此而已。”
“那你能住在清江府嗎?”顧清兮忽然說,臉頰剎那紅了起來,慌忙解釋說:“我的意思是清江府偏僻,別人也不會知道你在這兒,你不要誤會其他,我不是非要你留在這里,只是…只是…”
“無妨,我住下便是。”張孝武說,“依山傍海逍遙自在,倒也不錯。”
半夜時分,雨漸漸地停了,張孝武見狀便向顧清兮告辭,連夜回到了客棧。哪想到剛睡了沒多久,天剛剛亮沒多久,英哥兒居然跑過來非要拜師學藝。張孝武認為英哥兒雖然年紀小,但古道熱腸很有俠義之心,便打著哈欠說我的武藝是殺人殺出來的,你若學習之后,只怕出手傷人,英哥兒說自己就是因為不會傷人才屢屢被欺負,他不想一輩子被人欺負,也想將來保護別人。
“你被欺負,不是因為弱小,而是因為嘴賤偏偏又沒本事。”張孝武打趣道,“英哥兒,你要記得,人沒本事的時候就要善于隱藏自己,學好了本領或者賺足了資本再報仇雪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學好本事才能囂張,否則就是找死,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