鏜——鏜——鏜——鏜——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徹在皇城前宮,三百軍士緩慢而穩健地走了進去,一面面旗幟隨風飄揚。如今正是龍都城早春時節,正午的陽光溫軟且輕柔,照射在眾人的臉上,仿佛北夷媚女的柔情似水一般。
張孝武下馬前行,眾將士跟隨在他身后左右,包括臉色尷尬的魏遠,他時不時地看著左右城墻,擔心暴露什么。但他的擔心是多余的,御林軍沒有一絲絲的異樣,甚至新兵比他還要冷靜,因為御林軍內心中也在認為,大元帥才是他們心中的領袖,而非魏遠。
魏遠失算了,在張孝武出現在御林軍面前之后,他就失算了,這些從小聽著鬼將故事長大的龍都少年們,在看到偶像之后,立即在心中開始效忠張孝武,而非軍令。魏遠越走越心驚,越來越害怕,他擔心那些暗中躲藏起來的殺手,他們也會如御林軍一樣失控,甚至會在見到張孝武之后放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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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軍士的護衛之下,張孝武來到了前中樞府,現在的八部議事閣。
顧雍站在八部議事閣前,面帶微笑地等著他,隨后慢慢走了下來,上前拱手道“大元帥。”
張孝武還禮道“右相。”
顧雍嘆道“未想到昔日青龍軍校尉,而今成為帝國柱石,世事無常,滄海桑田莫過于此。”
張孝武笑道“說道帝國柱石,非丞相莫屬,吾乃一介武夫罷了。”
顧雍道“能文能武的一介武夫嗎?”
張孝武哈哈一笑,道“丞相謬贊,戲謔之作罷了。”
顧雍伸出手來,揖禮道“請。”
張孝武卻止住了腳步“見陛下之前,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丞相幫我。”
顧雍問道“大元帥能有何事求于在下?”
張孝武擺擺手,回身說道“余人退避十丈以外,我有話要對右相單獨說起。”王靖等人左右看了看,向后退去,顧雍身邊的御林軍見狀也只能后退許久。“踏踏踏踏——”隨著眾將士的遠離,偌大的八部議事閣門前,空出了一片青石地,只留下他二人。
顧雍皺起了眉頭,不明所以。
張孝武長揖到底,做了一個晚輩的禮節,誠摯地說道“小婿拜見岳丈大人。”
顧雍心中百味居在,說實話,對于這個姑爺,他內心是一百個不愿意,可若非為了陛下的計劃,他又豈能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而今長女病逝,次女仍舊留在幽州,只怕今日之后,身在幽州的二女兒會被張孝武手下死士殺死報仇。一想到自己的女兒,顧雍心中劇痛不已,他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將張孝武扶起,說“免禮吧,你我而今身在皇城,便是天子之臣,你為大元帥,我為右相,退朝之后再論其他。”
張孝武道“若兮在幽州,不曾受苦。”
顧雍勉強一笑。
張孝武道“岳丈大人,是否有過擔心?一旦我控制龍都,你和李存義將不再掌權?”
顧雍額頭青筋抖了一下,淡淡地說道“你我都是朝臣,若你有能力讓帝國變好,我愿意退居二線。”
張孝武搖頭道“你不該縱容陛下,濫發紙幣,紙幣超發則毀民。而今雖然偽吳偽周滅國,犬夷北逃,然而各地暴亂不斷,百姓抗稅抗役不絕。右相,這天下雖然大定,但小亂不絕啊。”
顧雍道“哪有王朝能天下安定?”
張孝武道“若天下人人手中有糧,袋里有錢,又何愁天下不安?”
顧雍道“所以你在指責我?”
張孝武搖頭道“不。”他隨后嘆了口氣,說道“我要死了,我在做一些交代。”
“什么?”顧雍大吃一驚。
張孝武呵了一聲,方道“某昔年在摘星臺上為護佑陛下,單槍匹馬斬殺數百叛軍,耗盡了精力與氣血。太醫院司丞曾說過,若我不休息最多能茍活十年,我當初不以為意,只以為他是危言聳聽。而今每日晚間難以入睡,渾身舊傷隱隱作痛。吾嘗詢問天下名醫,得知陳年舊疾難返,想要救治此病,只能放棄一切。因此吾欲辭去兵馬大元帥一職,回鄉養病,也許能夠多活一段時日,此生足矣。岳丈大人,我先前所言,不過是在告警與你,而非威脅。”
顧雍睜大眼睛,不由得驚呼道“你…你要辭官回家?”
張孝武點頭說“對,辭官,回家。”
顧雍內心一亂,原本制定好的計劃,忽然就這么被打亂了,他以為張孝武掌控整個龍都,目的是為了逼他放棄丞相一職,繼而執掌朝廷。他以為他們計劃獵殺張孝武之后,接下來要面對種種困難,該如何收買張孝武的手下,該如何應對張孝武的叛軍。哪想到此時此刻張孝武突然提出辭官的想法,當真讓他難以招架。
張孝武隨后又道“我在幽州遇一名醫,他對我說,我若是如今這般操心天下,操心繁雜瑣事,不出幾年便會猝死于沙場。我若猝死,則天下必亂,可我若是茍活于世——只要我活著,天下必然不會大亂。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滿朝文武只有你最有能力,最能承擔我走之后朝廷的一切。顧丞相,別人都以為我入京之后便會以你相爭,但我告訴你,我今天不與你爭,以后也不會與你爭了。”
顧雍驚愕地看著他,內心中不知自己該不該相信他的話,也許他是在欺騙自己,也許他是在故意這番說辭。他太了解權力者的內心了,只要掌握權力,誰能放棄權力的誘惑?想到這里,顧雍這才恢復了神色,淡淡一笑說道“大元帥開玩笑了,這個國家怎能少得了你呢。”
張孝武又道“右相可知為何我以大軍控制龍都?”
顧雍道“大元帥言重了,大元帥原本便是保護我朝,何來控制一說?”
張孝武擺手道“右相,你終究是不信任與我。”
顧雍笑道“你我同為朝臣,又何談信不信任。”
張孝武道“罷了,你帶我去見陛下吧。”
顧雍走在前面,張孝武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后,抵達皇宮大門,徑直向前便是正德殿,當初張孝武便是通過這扇大門殺入后宮,救出的大德帝,也正是因為那次單槍匹馬殺入后宮,才賺得今日之地位。張孝武站在皇宮南門門前,仰望正陽門三個大字,不由得微微一笑。隨后他看到了城門兩側的燈籠,發現了正陽門城門上的燈籠,他仔細看了看,隨即停住了腳步。
王一瑾道“大人,怎么了?”
張孝武道“今日,將有大事發生。”
“大事?”
“對,大事。”張孝武道“我越是走進這正德殿,越是覺得心情沉重,壓力重重,這不是我發揮權力的地方,而是燃燒生命的地方。一斤,你還記得呂柏亭嗎?”
“記得。”
“他是當朝狀元郎,而今落得全族被殺,皆因為我。”
“因為你?”
“對,因為他支持我獨攬朝政。”張孝武望著正陽門門樓上的紅色燈籠,若有所思道“他能殺呂柏亭,自然也能殺我。”
“大人你在看什么?”王一瑾問道。
張孝武道“一斤,你還記得來喜嗎?”
王一瑾道“我記得啊,他是您的同鄉,不過他不是死了嗎?就在四年之前,李存義等亂黨焚燒皇宮之日,死在了后宮大火之下。”
張孝武搖頭道“不,他沒死。”
王一瑾道“沒死?是什么意思?”
張孝武道“來自困于大火之中,被大火燙壞了臉,也啞了嗓子。后來我找到了來喜,讓他在皇宮內換了一個身份生活,名為啞奴,專門為皇宮城墻填燈油。我和他做過約定,一旦皇宮內有誰對我不利,想要置我于死地,他便在城門上的紅色燈樓換成有字的燈樓。沒想到四年了,他依舊記得這份承諾。”
王一瑾睜大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后宮之內有危險?”
張孝武笑了,轉身道“司空明,貢堅,拿下魏遠。”
“喏。”
魏遠原本提心吊膽,見張孝武轉身看著他,立即意識到不對勁,又聽到張孝武讓人抓他,頓時專門便跑。魏遠一邊跑一邊拔出佩刀反抗,然而身后的青龍軍士兵又豈能讓他逃走,眾人拿出武器將他制服,隨后將他按在地上。
張孝武走上前來,蹲在地上問道“皇宮里發生了什么?魏將軍?好像是有人不歡迎我啊。”
魏遠結結巴巴說“沒,沒什么。”
張孝武道“你把我想得太簡單了。”
魏遠道“大元帥,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我若是不這樣做,我全家就會像呂柏亭一樣,滿門抄斬。”
顧雍頓時滿頭冷汗,佯裝不知,轉過身來說“發生什么了?”
張孝武笑著說道“王靖,將我岳丈控制起來,但不要傷害他,他畢竟是當朝丞相,還是我的岳丈。雷文騫,帶兵控制正陽門以及后宮城墻。王一瑾,你接管御林軍,違令者殺無赦。”隨后,張孝武大喝一聲,怒吼道“所有人,聽我命令,拔出刀劍,準備作戰!圣漢——”
“萬年!”
青龍軍士兵頓時士氣高昂,紛紛拿出武器,濃烈的戰意和殺氣沖上云霄,四下的御林軍見狀被嚇得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