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孩成績中上,自己還愛學習,如果繼續努力完全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學,有一個寵愛她的男朋友,有一個很好的工作,擁有自己很完整的人生,雖然并不富貴卻也幸福。只是因為美麗,她最終卻淪為了別人炫耀的資本,人們以追她把她上她為榮,惡意地改變了她的人生。而受傷害的女孩,卻淪為了別人的笑柄。
人們從不覺得自己是兇手,他們就像是魯迅筆下麻木不仁的看客一樣。實際上,貧窮的人更加不掩飾自己人性的丑惡,《盲井》中騙保殺農民工的礦工,《盲山》中明知女大學生被拐騙卻幫著同村毆打逃跑女大學生,甚至想要侵犯她的村民。他們因為貧窮和無知,肆意地將自己的惡加諸給其他弱小者,而在面對強大的人時,又往往極其卑微搖尾乞憐。
張孝武的童年生活在農村,在爺爺去世之后,同村的人便鼓噪父親幾個兄弟爭奪家產,幾個兄弟打得不可開交。那些鼓噪他叔叔伯伯打架的村民,與盲山中的村民,與盲井中的礦工,又有什么區別?
如今的商婉兒冷靜得如此可怕,完全可以想象,沿路之上她和她的婆婆受到了多少傷害。張孝武記得在木城救濟商婉兒和她婆婆的時候,那年她才六歲多一些,眼神之中充滿了驚恐和擔憂。而現在,張孝武在商婉兒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害怕,他不知道商婉兒遭遇了什么,但他知道一定不是那么美好。
一個人在幼年時經受的遭遇,會讓她的性格發生極大的變化,甚至會影響她的一生。
張孝武只是沒想到商婉兒才九歲的她就已經看淡了生死,無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但她在內心之中始終將張孝武當做唯一的依靠和信任的人,也許是她婆婆的教誨,也許是她即將餓死的時候遇到了張孝武,甚至有人要傷害他的時候,她會毫不猶豫地殺人,她敏感而冷血,執著而偏激。
張孝武嘆了口氣,慢慢地伸出手來,放在了她的頭頂上,他感覺到了她的不自然和抗拒接觸,可也許是因為信任張孝武,商婉兒極力克制自己的擺脫。她就像是一只小狼一樣,殘忍隱忍,內心桀驁,不被馴服,卻心懷感恩。張孝武等了一會兒,等她情緒穩定之后,輕輕地撫著她的腦袋瓜,他發現她放松了一些。
“你跟我走吧,以后做我的妹妹。”張孝武柔聲道,“你不應該這樣,你本來應該有個很好的未來,你應該過的很好。”
商婉兒卻搖搖頭說:“我不需要你幫忙,我在這里很好的。”
張孝武從火炕上站了起來,隨后蹲坐下來,靠近了她,盯著她的眼睛真誠地說:“婉兒妹妹,我是土城人,你也是土城人,我們是土城為數不多活下來的人,你叫我一聲哥哥,可以嗎?”
商婉兒開心地笑了,點點頭說:“哥哥。”
張孝武大笑,下定決心后堅定道:“婉兒,既然你叫我哥哥,我便認下你這個妹妹,從此之后你是我的親人,我的親妹妹了。既然你是我妹妹,我更有義務照顧你,你跟我走,我不會讓你做一個小偷兒,不會讓你淪落在江湖。”
“啊?你騙我。”但商婉兒并沒有生氣,似乎為自己有一個哥哥而高興,但是卻不想依靠別人,于是反問道:“做小偷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比最乞丐強,還不會被人打,還有飯吃。”
張孝武苦笑說:“婉兒,你說的是沒有被抓的小偷,可是做小偷終有一天會被人抓到,也終有一天會被打死。”
商婉兒不屑說:“打死就打死吧,那我就到地府里陪婆婆。”
張孝武認真道:“你婆婆不希望你下去陪她,你知道嗎?她要你活著,她也希望你活著,只有你活著,婆婆才能安心的投胎轉世。婆婆受了這么多苦,為的就是讓你過上好日子,可不是為了讓你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商婉兒又問:“我才不信呢,你怎么知道她不希望我陪她?”
“她托夢給我的,告訴我,讓我一定要照顧好她的孫女,所以我才能找到你。”張孝武撒謊道,商婉兒盯著他的眼睛,兩人對視了許久,才點點頭。
張孝武高興地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出房間來到院子,卻見到院子里沒人,不知這皮二去了哪里。
“喂,我們去哪呀?
”商婉兒問。
張孝武道:“你得先叫哥哥,我不叫喂。”
商婉兒猶豫了一下,看到張孝武希望的眼神,這才低聲說:“哥哥,我們現在去哪呢?”
張孝武道:“回我家。”
“你家?你家在——好的哥哥。”商婉兒道。
張孝武又道:“但是在我們臨走之前,我得將此事告訴皮老哥,我不能平白無故地把你帶走。”
商婉兒此時卻抓緊了他的手,孤傲地說:“我愿意走就走,誰也不能留我。”
張孝武教育她說道:“妹妹,話不是這個道理,是皮二救了你,你應該對他有交代,我也應該對他有交代,你知道嗎?這是人情世故,什么是江湖呢,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他故意學著電視劇《少帥》里李雪健老先生扮演的張作霖說話的語氣說。
商婉兒點點頭:“嗯。”
他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便看到皮二高高興興地帶和一個老太婆走了過來。老太婆一路上叮囑道:“這山子女人吧,也算是咱們這條街上的大美人,往日便有人爬墻頭偷看,如今她男人死了,更是有很多浪蕩子在人家門口。要不是因為這幾天過年,只怕有人會直接闖進去。”
“啊?那沒有人報官嗎?”皮二問道。
王婆子道:“這種事兒怎么報官?官府那可是吃人的地方,山子女人要是告了官,只怕官府會把她家房子給奪回來。唉,我聽說,山子在鄉下的親戚原本要入城來搶房子的,都是因為過年耽誤了——你朋友要是銀樣镴槍頭,遇到山子鄉下的親戚,只怕反倒壞了事兒。”
皮二道:“這話怎么說呢,我朋友他可是殺——殺牛的!”
王婆子道:“殺牛的啊,殺過畜生的人,應該一身血氣,能鎮得住那些窮哈哈。”
皮二一抬頭看到了張孝武帶著商婉兒,便小跑幾步,上前笑問道:“塞兄弟,你怎么在門口等著我?”
張孝武舉起商婉兒的手說:“皮老哥,我得感謝你,你救了我的妹妹。”
“啊?”皮二驚喜道,“她真是你妹妹?”
張孝武道:“我們都土城人,你知道土城嗎?”
“我不知道。”
“是塞北的五城之一,不過被犬夷攻陷之后,他們屠了城。”張孝武神色黯然,“我們逃出來后便失散了,多謝你找到她。”
皮二大笑:“恭喜恭喜,你這浪子也有家人了,今天需要慶祝一下,我去買酒。”
張孝武道:“不用了,這位是——”
皮二忙側身介紹道:“這是咱們富貴坊有名的王婆子,剛剛我去王婆子家幫你說和說和,王婆子說,你要是有意,她愿意幫著人家孤兒寡母,也算是做了好事。”
張孝武哭笑不得道:“你這也太熱心了,我可沒答應。”
那王婆子上下打量了張孝武一番,很是滿意道:“是個精壯的漢子,年紀不大,還不到三十吧?”
張孝武一臉黑線:“我今年二十二。”
皮二跳了起來,驚訝道:“你才二十二?不像,不像啊!”
張孝武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不至于動人,拱手道:“多謝皮兄幫助,可惜小弟就喜歡這種生活,我帶著妹妹去享福了。”
皮二立即攔住了他倆,問:“你們去哪?你一個浪蕩子還帶著一個小女孩,就不怕危險嗎?”
商婉兒說:“我愿意跟著我大哥,就算是九死一生我也愿意。”
皮二撓著頭道:“好吧,你們走吧,只是快過年了,你們去哪啊?你們住客棧嗎?還是 住東家?這樣吧,不如住我家——”一想到自己家房子還不夠住,便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手指頭,說:“我家是小了一些。”
張孝武道:“我帶她回我家。”
商婉兒自然不知道張孝武如今是太子少保,更不知道銀衣衛是什么,她只相信張孝武一人,覺得跟著他,無論走到哪里都好。她緊緊地抓著張孝武的手,小小的步伐快步倒騰著,走了一些路之后,便看到一家成衣店。
張孝武帶她進去之后,見到里面的衣服都是成人的衣裳,大感好奇。
“掌柜的,給我妹妹做一身得體的衣裳,要最好的材料,做最好看的衣服。”張孝武從懷里拿出二十兩銀子,直接放在臺子上,“我們就在這里等著,你什么時候做好,銀子什么時候拿走。”
掌柜的和他的夫人本打算收拾店面了,他們想借著年前這幾天多做一些生意,只可惜今年年景不好,到了年跟前了,也沒有什么人買衣裳。這成衣店多數都是給男人做衣裳和褲子的,極少給女人做衣裳,更沒有給女童做過衣裳。可看到亮燦燦的銀子,掌柜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立即說:“好說好說,讓我女兒給她做。”
像這種定制的衣裳,一般要五天才能做好,但二十兩銀子可足足十他們小店干三個月的收入,所以有錢能使磨推鬼,掌柜的全家忙活,用了一個時辰便制作出來了適合商婉兒的新衣裳。穿著新衣裳和新鞋子,商婉兒再一次綻放出了可人的笑容,她轉了一個圈,問:“哥哥,好看嗎?”
張孝武笑了,說:“真好看,以后婉兒能做皇后的。”
商婉兒終于像是一個小女孩一樣,一蹦一跳回到張孝武身邊,牽著他的手不肯松開,她擔心這一切都是夢,夢醒了,什么都沒有了。她當然沒有在做夢,可是更勝似做夢,因為不久之后,她隨張孝武來到了一座宅子后門。張孝武打開鎖,帶她徑直走了進去,商婉兒害怕地說:“哥哥,這是別人家,要是被他家主人發現,你要被打死的。”
張孝武笑道:“這是我家,誰敢打我。”
商婉兒問:“哥哥,你是做什么的?你是打手嗎?還是鏢頭?”
張孝武反問:“你覺得我是做什么的?”
商婉兒想了想說:“你是做生意的大財主?”
“哈哈哈——”張孝武大笑,“不,我不是大財主,但大財主歸我管。我的身份是做官的,做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太子少保,你知道嗎?”
商婉兒搖頭說:“我不懂。”
“以后你會懂的,一個挺麻煩的官兒,因為有一個熊孩子需要我保護和教育。”張孝武道。
商婉兒道:“他不聽話,你打死他就是了。”
張孝武忙道:“以后不要輕易說死,只要能活著,就不要死。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你的,我的,別人的。”
商婉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實則在安慰他。
幾個仆人正在準備過年的飯菜,見到張孝武了,連忙施禮道:“老爺回來了。”
“嗯,你們繼續。”張孝武牽著商婉兒繞了過去,仆人們好奇地看著那可愛的小女孩,低聲議論起來。
張孝武又回到正房,將商婉兒介紹給眾人說:“這是我的妹妹,我的親妹妹,她叫做婉兒,我和婉兒都是土城人,你們知道土城吧?我們土城活下來的人不多了,沒想到我們都活下來了,幸甚!”
芒種等人自然知道土城,她們可是木城的人,又豈能不知道那被屠城了的土城,而云煙生活在兩狼城,婉秋嫁到了木城,也是聽過土城的故事。如今見到土城的人,甚至不用懷疑張孝武的話語,便認定這女孩是他的妹妹,或者是什么親戚家的妹妹。大家都很喜歡商婉兒,因為她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膚,略帶卷曲的頭發和圓圓的臉蛋,無不讓人覺得美麗得恰當好處。
“真是個小美人呢。”芒種上下打量了商婉兒一番,不斷夸獎起來,“小姐怎么這么好看呢,晶瑩剔透的。對了,老爺,現在我們終于能湊成一桌麻將了,我等一會兒教小姐打麻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