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二十…”德拉諾用嘆息般的語氣低吟了一句,將懷表收回兜中,借助著黯淡的月光向那幾乎成了廢墟的谷倉走去。
“調查方案?”
他側頭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向迪諾問了一句,現在基本已經確定了米琉莎的方位,稍微有點常識也不難猜到綁架他的疫醫不可能就像對待動物一般只將那孩子鎖在某處。如果像預料中的那樣跟著迪諾直接沖進谷倉必定會打草驚蛇,他們必須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救出米琉莎,還要想辦法把那神秘的疫醫從“洞穴”中揪出來。
“沒有什么方案,我們是騎士,不是督察。”隊長絲毫沒有駐足不前的意思,冷冷地向德拉諾回了一句,“對方確實是‘疫醫’的可能性很大,但目前還不能下定結論…為了避免出現劫持人質的情況,我需要你獨自一人先進入谷倉調查情況。”
說著,隊長走到了靠近谷倉的枯樹邊,后背靠著樹干掏出了嚼煙。
“我會在關鍵時刻幫助你的。”
看到隊長向自己比劃了一個“完美”的手勢,德拉諾反而感到愈加緊張,他從背后抽出了火銃,填入三枚子彈,轉動閥門,走到了谷倉另一側的窗下。
貼在粗糙的木墻邊仔細察覺著內部的情況,有刺耳但不算明顯的騷動聲,應該是老鼠,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活物的動靜。
先試試看吧…德拉諾咬緊牙關,抬起頭從窗邊向內環顧了一周,谷倉的四角堆滿了受潮發黑的稻草,就連地面也被遮得嚴嚴實實。
輕輕推開窗戶,德拉諾叼著火銃,雙手扶穩了窗框翻身進入了谷倉。落地的一瞬間他立即屏住了呼吸,周圍只有嚙齒類動物受驚的竄動聲,環顧一周,似乎沒看見任何人類留下的痕跡。
但這并不代表谷倉內確實空無一人,他抬起頭將空氣吸入肺中,嗅見了藥物混合著血液所散發出的刺鼻氣味——如果疫醫真的存在,這里無疑就是他的巢穴。
果然,這座谷倉被廢棄多年了,沒有人精心打掃,除了一如既往的黑暗和從腳下鋪開的稻草之外只有那些惱人的、骯臟的蛛網。
德拉諾漸漸直起身來,警惕地將火銃舉在胸前,側身穿過了稻草堆沿著那怪異的氣息向前走去。腳掌落在前方的瞬間似乎傳來了不明顯的“吱呀”聲,他下意識地將左手貼在了衣兜邊,摸著那火柴盒的輪廓遲疑了片刻。
“在這地方照明無異于縱火…”默念一句后,他打消了這個危險的想法,附身仔細觀察著腳下的道路,避開那些裸露出來的腐朽的地板繼續向前走去。
沒有任何異常,直到他走到了一處草堆的側面,忽然感覺左手方向似乎有寒流不住地溢出來。
面對那草堆遲疑了片刻,德拉諾抬起手輕輕將它推倒,用腳尖撥開了覆蓋在地面的枯草,一扇正對著天花板的網狀鐵門出現在眼前。
沒錯,寒氣就是從那里冒出來的,還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沒有任何停頓,德拉諾拉開了鐵門,向下觀察了片刻,在確認沒有任何威脅后轉身沿著金屬豎梯滑入了地下。
沒有滴水聲,沒有老鼠的低鳴,在雙腳落地的一刻起周圍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對于一座緊靠在房屋邊的谷倉而言,其最大的用途往往不在于儲藏貨物,而是為了用作臨時避難所。葉耳馬克農場就位于納格修斯的邊界,面對北方斯諾威王國的威脅,這里的居民必須時刻為避難作準備,這座谷倉就是為了應對那種威脅而設計的。
德拉諾撓了撓耳朵,過分安靜的環境讓他產生了耳鳴的錯覺,背靠在石磚墻的一側,他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不算寬敞的臨時避難所,看樣子在得知農場要被拆除的消息后雷夫一家就基本清空了這里,如今依然擺放在周圍的只有一張鐵質的工作臺、幾張攤開的卷軸和幾瓶藥劑。
“雷夫可用不到這些東西…”德拉諾自言自語道,忽然注意到血腥味變得更加濃郁了一些,他下意識地側過頭,朝著左手邊通往另一處房間的鐵門走了過去。
在距離鐵門不到兩公尺的瞬間,他基本確定了那氣味的源頭,鐵門上留著一個不明顯的矩形透風口,周圍沾滿了干涸發黑的血液,除此之外還有用幾個用白色粉末涂成的文字。
“‘魔童’…”他默念著那個詞語,雖然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代表著失蹤的米琉莎,但那彌薩蘭文字足以說明這一切都是那位亞茲拉疫醫的陰謀。
沙…沙…
門內傳來了肢體與地面摩擦的細響,德拉諾抬起火銃,將反應匣的撥片推到了一邊,抬起火銃對準了那扇鐵門。
“媽…媽…”
德拉諾緊鎖著眉頭,冷汗已經劃過額頭掛在了鼻尖上,那個聲音有些沙啞,像是野獸的低吟,但依然能聽出利寇斯人的語言。透過那矩形透風口,德拉諾望見門對面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它四肢如柴火一般干枯,一邊念叨著那個詞語,一邊用手指緊緊扣住了地面的縫隙朝門口匍匐而來。
“米琉莎…”德拉諾瞪大了眼睛,收起火銃向前走去。他認出了那個人影,對方的身體已是血肉模糊,從那身破布的裂痕處幾乎能看見暴露在空氣中的肋骨。
“米琉莎!我是刻耳頓的騎士,我們來救你了!”他不顧一切地扒著鐵門向內喊道,可在一陣死寂之后,等來的竟是抓狂般的嘶吼。那長著少年模樣的人形朝他撲來,撞在鐵門上發出一聲巨響,隨后從透風口伸出了瘦弱不堪的手臂,發瘋似的想要撕碎眼前的騎士。
德拉諾向后踉蹌了幾步,扶住墻壁恢復了平衡,他清楚地看見在米琉莎大張著的、幾乎要撕裂的口腔中長著兩排鋼釘般的利齒。
“是獸化病。”他用堅定而略帶有一絲顫抖的聲音告訴了自己,可既然它被叫做疾病就一定有治愈的可能。德拉諾將火銃收回了槍套,他必須抑制住恐懼,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那熾熱的子彈射入那男孩兒的顱內。
幾秒鐘過后,門內再一次恢復了平靜,像是什么也沒發過那般。這不是幻覺…德拉諾咬住了下唇,確保全身的鎧甲都被鎖緊后慢慢朝那鐵門靠近。
這扇門是向房間內活動的,門栓卻被設計在了外側,很明顯是專門用來關押“魔童”的。
幾番心理掙扎后,德拉諾將傳呼匣的旋鈕轉到了一端,在貼近嘴邊的一刻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德拉諾,發現了什么嗎?”
他任憑隊長急切地呼叫著自己,將門栓拉開到了一邊,半邊身體幾乎緊貼著鐵門將它緩緩推開。房間的地板沾滿了干涸成膠狀的不明液體,每走一步都能聽見那令人作嘔的粘黏聲,被掙斷的枷鎖、動物的碎尸、凌亂的羽毛,像是個囚禁著某種野獸的牢籠。
而那孩子卻失去了蹤影…
忽然,有那么一刻他似乎看見有什么東西從眼前滴落在了地上,粘稠、透明、散發著惡臭…是唾液。
余光瞥見了頭頂正上方一個扭曲的人影,它像是蜘蛛一般牢牢掛在天花板上,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德拉諾!告訴我你的情況!”
傳呼匣內,迪諾的聲音越來越響亮,疑問的語氣幾乎變為了某種懇求。德拉諾的喉結向下一沉,感覺渾身都僵在了原地,許久后他才微微張口,向對方回復了一句。
“發現米琉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