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一直通向副宮的道路只有幾百米,但德拉諾卻感覺自己這一路走得并不快。
他故意放慢了腳下的節奏,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腦海里,想象著任何一種有可能出現在眼前的情況。
當然,如果能在所有人都沒懷疑的情況下順利地采集長王之血并想辦法離開是最簡單而理想的情況了。但凡事都要做最壞的打算,說不準國王會懷疑采血療法的可靠性,萬一謊言被識破,無論如何也就只有死路一條。
二人跟隨著大臣的腳步并肩向前,在靠近樓梯口時,德拉諾不得不彎下腰來攙扶著維基莉可一點點地向上挪身,她看上去完全是個年至古稀的老人,自己必須配合她將身份隱藏下去。
好在樓梯并不算太高,過了不到兩分鐘德拉諾就帶著維基莉可站在了樓梯末的大門前,胡楊木制成的大門刻著旗幟上見到過的狼頭圖騰,看樣子這就是斯諾威王國的印記。
吱——
隨行的士兵推開了大門,就在開門的一瞬間,德拉諾很明顯聞到了一股類似于蜂蜜的濃郁芬芳。
首先吸引他目光的是一個壁爐,壁爐的火苗向上翻飛著,木柴燃燒所發出的脆響回蕩在整個房間中。就算珀亞拉城位于高地的綠洲中,氣候依然有些炎熱,那壁爐很明顯不是用來取暖用的,更像是調制藥劑的加熱爐,或者是用來烘托氣氛的裝飾品。
壁爐的正前方擺著一張吊椅,透過鏤空的金屬支架能看到有個人形正臥在吊椅上,柔軟的羽絨靠枕包裹著他的輪廓,不用刻意猜想,德拉諾清楚那人正是威爾國王。
只是不知為何,威爾國王在摘下王冠后顯得更加憔悴了,甚至可以說之前從他身上見到的貴族氣質完全是因為有王冠的襯托。
側面與長王相對的墻壁邊擺著一張黑色的長桌,令人疑惑的是,像這樣屬于一位國王的房間中竟然看不到任何消遣品,桌上擺著的盡是卷軸、沙漏和奇怪的草藥,唯一比較接近常人生活的也就是那擺放在角落里的鑲銀玻璃杯。
“殿下,神醫及查德先生求見。”
大臣瞥了德拉諾一眼,輕輕走到了國王的背后說道。
出乎意料的是,國王并沒有像之前看到的那樣用雄渾的嗓音向大臣回復,只是如同用盡了渾身力氣一般顫抖著抬起了手臂示意眾人進來。
“打擾到殿下休息實在萬分抱歉。”
德拉諾也不再拘泥于繁瑣的禮節,索性邁開了步子,扶起維基莉可踏著地板上鋪開的繡花羊毛毯徑直走到了大臣的身后。
就在大臣向側面挪步的一瞬間,吊椅緩緩轉過了一百八十度正對著站在門口的眾人。
在距離不到五米遠的地方德拉諾能清晰地看見威爾國王的相貌,干枯的皮膚松弛地耷拉下來,原本還算有神的雙眸也變得無比渾濁,就算是肺結核發作也不可能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將一個利寇斯人折磨成如此不堪的狀態。
就在德拉諾懷疑是不是光線在作祟時,長王雙手扶住了吊椅兩側,大臣會意地攙扶著國王的下腋幫助他站立起來。
“咳咳…查德先生,神醫,能再次看到二位我感到很欣慰。”
德拉諾反應了過來,立刻彎下腰向國王深鞠一躬道:
“感謝殿下的邀請,實話講,我們真的非常擔心您的病情,并且也希望能盡自己的一份薄力幫助殿下重獲健康。”
話后的一瞬間氣氛忽然變得凝重起來,長王和大臣都保持著沉默,德拉諾一時有些忐忑,他知道自己不應當直言不諱地說出關于長王生病的這件事,但話已出口他也只能接受任何可能到來的后果。
“不用刻意拘束自己…就算再怎么隱瞞也于事無補,生活在這宮殿里的所有人幾乎都知道了我得病這件事,說上兩句也不算過分。忌諱于疾病并不能改變疾病存在的事實。”
長王緩緩開口朝德拉諾說道,他的嗓音明顯變得比之前還要沙啞,似乎說話的力量并不是來自于聲帶,而是借助著咳喘的聲音勉強發出的。
但不能否認的是,威爾國王雖然是位暴君卻出人意料的知書達理,從之前的那番話中不難品味出一絲哲理。德拉諾終于在內心完全確定了眼前這位就是之前見到的威爾國王本人,只是疾病的折磨幾乎讓國王失去了人形。
“殿下,還請您先回到臥室休息,相信這位神醫會想辦法治好您的。”
大臣湊到國王的耳邊輕聲說道,站在門口的侍童看到了他的示意小跑到了國王的身邊,攙扶著那憔悴不堪的身軀走到了里屋的床邊。
德拉諾也帶著維基莉可走到了臥室內,鋪滿了卷軸的書柜,擺滿了水果的圓桌,還有那張被天鵝絨填滿的四柱床,相比較而言這里的房間終于有了一絲生活的氣息。只是房間里幾乎看不到任何照明物,唯有客廳的火光能沿著兩側的房門照射進來,將整個房間染成了熾熱的紅色。
在侍童的攙扶下,長王終于平躺在了床上,在他臥下去的瞬間床榻上的羽絨并沒有明顯地下沉,沒想到這位可憐的國王竟然消瘦到如此地步。
仆人們端來了剛煮開的沸水放在了床邊,隨后又將洗凈的毛巾擺放在了長王的枕邊。
大臣在一切準備就緒之后刻意向后退了幾步,似乎是專門為維基莉可留出了操作的空間。雖然話聽起來有幾分信任,但房間的四周畢竟站著同行的士兵,再加上大臣本人在場,想必他們還是對血療術的療效充滿了懷疑。
“那么,請神醫開始為國王治療吧。”
“......相信你們應該也聽說過迦南的血療術,對吧?”
維基莉可不緊不慢地松開了德拉諾的手臂,將背包里事先準備好的工具逐個擺放在了床邊的長桌上。
“主要是通過采血,將壞死的毒血從患者的體內抽出,然后再以草藥治療為輔。”
眾人沉默地觀察著“神醫”的一舉一動,就算她真的看不清眼前的事物,雙手卻依然能夠熟練地拼裝著針管,并用沸水為針頭消毒。
德拉諾對眼前的一幕并不感到意外,這種消毒方式幾乎就只是一種心理安慰,但看來利寇斯人除此之外并不知道其他的消毒方法,而且手頭上并沒有什么酒精,只能這樣象征性地擺弄幾下了。
“你不用感到緊張,忽略我的身份,現在躺在你身邊的也就是一位普通的患者。”
威爾國王用平靜的語氣向維基莉可囑咐道,德拉諾反而因為這番話變得更加緊張了,因為能說出這句話意味著長王非常信任維基莉可的醫術,也就是說,他深信自己能通過這種治療方式擺脫病痛的折磨。
可期望越大,結果往往就越會讓人感到失望。德拉諾看到維基莉可手中拿起了針管,似乎自己的心臟也被注入了一劑燥熱的血液。
維基莉可用毛巾擦去了針頭上多余的水滴,手指在國王的臂彎中摸索了片刻,將針頭對準了靜脈血管緩緩刺了進去,隨著針管的活塞緩緩向后退去,暗紅色的血液漸漸涌入了透明的針筒中。
士兵們冰冷的目光讓德拉諾感到后背發麻,他不期望所謂的“血療”真的能帶來什么奇跡,只想等到這一切完全結束,帶上維基莉可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被染上血紅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