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按照地圖的指示一路向南,眼前的街道變得寬闊起來。
樓群、集市、馬車、路標,一切還保持著原有的樣子,這些建筑的風格和尼坎洛斯大不相同,少了金屬的修飾,大部分都由木材和石磚構成,街道相對而言也更為寬闊。但德拉諾知道這里與尼坎洛斯最大的不同之處——這里沒有居民。
人們就像蒸發了般消失了在城鎮的每一個角落,沒有慌亂逃竄的痕跡,也沒有戰火造成的破壞,甚至連任何的枯骨都見不到蹤跡。道路上的各個角落里都堆滿了泥土,無數玻璃碎片鑲嵌在路牙邊上。
德拉諾有些后悔,之前干嘛要耍帥說什么“凡事都要試試看”啊?這座城跟個墳墓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冒出個鬼東西來。
“你還準備走嗎?”維基莉可回過頭望著陷入猶豫中的德拉諾,她眼睛里充滿了懷疑,德拉諾趕緊加快了步伐追了上去。
“我只是在想這地方發生過什么。”德拉諾掩飾著內心的恐懼,故作鎮定地回答道。
維基莉可聳了聳肩,轉頭繼續向前走去。她也對這里詭異的氣氛感到慌張,但換做是她自己也會做出和德拉諾相同的決定。只是這附近一直沒有出現過任何生物,徘徊在附近的只有無形的死寂。
“等一下…”讓娜忽然停在了原地,眾人因為她的反應紛紛提高了警覺。她走近了路邊的一輛馬車,閉著眼睛仔細嗅著。
“好像…是我的同族。”讓娜感到有些疑惑,雖然她知道亞伯大陸是所有利寇斯人的故鄉,而且大多數人還在這里擁有自己的國家,可為什么這味道非常的微弱,好像故意要避開過往的路人。
“這下可好了…”維基莉可將手握住背后的矛桿,仔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這附近什么也沒有,德拉諾非常確定,大開的窗戶內、半掩的門背后,還有那輛馬車,周圍什么動靜也沒有,可那氣味雖然模糊但確實存在。
“該死…難道是狼人埋伏在這里嗎?”他向維基莉可說道,雖然內心十分確定,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假設會被證實。
“不是的,他們離開很久了,還有小孩子,歹徒是不會帶著小孩子跑到這里來的。”讓娜仔細地分辨著空中稀碎的氣味,有的氣味,應該還有嬰兒。
德拉諾陷入了疑惑,根據庫伯和維基莉可的描述,狼人族有著自己的國土,又何必拖家帶口地跑到北方圖莫拉罕的死城里來呢?
沒有別的捷徑可走,他必須跟著大家繼續前進。
德拉諾朝著維基莉可示意向前走,她會意地點了點頭,與眾人一起靠著側面的建筑一點點朝前移動。
讓娜感覺氣味逐漸清晰起來,不僅僅有同族身上的氣味,還有一股明顯的魚腥味。據她所知,周圍最近的水域也只有那十幾公里外的沼澤,這種味道不該出現在城市的廢墟中。
街邊的拐角處忽然傳來了什么動靜,那聲音有節奏地啜泣著,回蕩在街角的四周。讓娜的直覺沒有錯——那是嬰兒的哭聲。
“維琪小姐…”讓娜轉過頭等待著維基莉可的指令,可她卻看見維基莉可站在原地搖了搖頭。
“可是,那是小孩子啊!”讓娜不忍心就這樣放下一個哭泣的嬰兒不管。
“我知道,就是因為有個小孩兒,才不會讓你去。”維基莉可的決定很少出現差錯,她十分肯定,在這樣一個廢棄城市的一角,怎么會無緣無故地傳來嬰兒的哭聲呢?這無疑是一個圈套。
嬰兒的哭聲越來越響亮,漸漸成了歇斯底里的哀嚎。那哭聲如刀片般在讓娜的胸口絞動著,她咬緊了牙關,長嘆一口氣。
“.…對不起了,維琪小姐。”話音剛落,讓娜起身沿著那哭聲沖向了街角的巷道中。
“讓娜?該死!”德拉諾趕緊和眾人一同邁開步子朝她的身影追去,四周的建筑凝視著眾人的身影,他們在街角轉變了方向,朝著巷道跑去。
讓娜的身影出現在了一口枯井旁,身邊蹲坐著一個掩面而泣的女人,她察覺到了眾人的靠近,趕緊爬起身沖向了讓娜的懷里。
“圣靈在上,求求您救救我的兒子!求求您!”看來這個女人并沒有攻擊的可能性,維基莉可示意眾人不要輕舉妄動。
“請您冷靜點女士!您的孩子,他在哪里?”讓娜抱住了女人,盡力讓她保持冷靜。
那女人從長袖里露出右手指了指身邊的枯井。
“在那里!我想帶著他找水,一時間沒留意他就掉到井里去了......求你們了好心的朋友,能幫我把他救出來嗎?”女人的雙眼如噴泉般溢出了淚水,幾乎要浸濕了讓娜的上衣,讓娜轉身就準備朝那口井走去。
“讓娜!”維基莉可阻止了讓娜的腳步,走上前將她和那女人輕輕推向了德拉諾的身邊,她走到了那口井的一邊,低下頭望去。
孩子的哭聲又一次傳來起來,聲源確實在那井下,還帶著敲擊木桶的噪音,看來那孩子正好墜入了井下的水桶中。
“想也知道,只要把他用繩子拉起來就行了吧?你是她的母親,為什么不嘗試著自己救他呢?”維基莉可依然用懷疑的眼神盯著那女人。
女人一把扯下了左臂的衣袖,露出了一只被砍斷的胳膊。
“請你們相信我!我不是壞人!我的手臂被砍斷了,沒有力氣拉動水桶。求您了小姐,一定要救救他!”女人幾乎要哭暈過去,德拉諾實在忍無可忍沖到了井邊。
“維琪,無論你怎么質疑,我想這次是你錯了。”他冷冷地看了維基莉可一眼,伸手抓住了那根繩索。
隨著他雙手一下下拉動著繩索,井下的另一端繩索漸漸吊起了一個木桶,一個穿著皮制小衣服的嬰兒正在那桶里掙扎著。
女人趕緊沖了過去,一把摟起自己的孩子,放在懷里愛撫著。
“兒子!我的兒子!太謝謝你們了好心的外鄉人,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們!”女人單臂抱著嬰兒親了又親,對著眾人連連鞠躬。
維基莉可依然有些不放心,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在孩子從井里被吊起時她確信自己看得很清楚——那孩子的身上沒有一絲傷痕。
“還好我們及時趕到了,看來讓娜的選擇是正確的。”德拉諾用失望的眼神看了看維基莉可,脫下了外套披在孩子的身上。
女人在那一刻愣住了幾秒,抬起頭對德拉諾說道:“好先生,這衣服的氣味真獨特,您一定是豪門出生吧?”
德拉諾想到了女人所指的氣味是什么,那是他之前洗干凈衣服后重新噴上的氣味遮掩劑。不得不說,那淡淡的薰衣草芬芳確實有些迷人。但他不能告訴她這氣味的來源,索性保持了沉默。
“看來是真的,可我沒什么好報答您的,身上只有一枚懷表,如果您看得上,還請收下我的一片心意!”
女人說著,將孩子放在了讓娜的懷里,用獨臂從懷里掏出了一枚精致的圓形懷表,它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金色的流光,看來是塊價格不菲的金表。還沒等德拉諾反應過來,女人就將那表牢牢塞到了德拉諾的口袋里。
“對了,我的村子就在附近,如果各位愿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來嗎?大家聽說了這件事一定會款待各位的!”
女人看起來并無惡意,德拉諾沒有再理會維基莉可的手勢,露出了微笑說道:“如果不為村民們添麻煩的話,我們很樂意。”
“太好了,那就請各位跟我來吧!”
女人帶著眾人穿過了街角,朝著一片廢棄的村莊走去。維基莉可悄悄地跟在身后保持著沉默,就算這種情況再可疑不過,眼前的只是一位殘疾的母親和他年幼的孩子,這讓她有些懷疑自己的直覺是不是出現了差錯。
德拉諾打破了眾人的沉默,走到了女人的身邊,“女士,我們還不知道您的身份。”
女人似乎被他提醒到了,趕緊轉過頭回答他,
“我叫阿加塔,我們是南方斯諾威國的村民,幾個月前我們的國家發生了戰爭,很多人都像我們一樣流離失所。在逃亡的過程中我的族人很多都不幸遇難了,只有我和我兒子,還有剩下的十來號人幸存了下來。雖然有點自嘲的意思,但現在的我們也只不過是喪家之犬罷了”
自稱阿加塔的女人為眾人陳述著自己悲傷的過往,她左臂的斷肢微微晃動著,維基莉可注意到了縫合留下的猙獰傷疤。最讓她在意的是,為什么亞伯的本土居民會如此熟練地操著一口彌薩蘭語?
“真是太不幸了,我很抱歉。”又是戰爭,德拉諾受夠了這個詞語,在他眼中“戰爭”二字的恐怖甚至超越了詛咒帶來的折磨。
“這樣看來,你們應該是利寇斯人對吧!”庫伯伸長了脖子朝前問道。
“是的…”阿加塔摟著孩子說道,那孩童在她懷里睡得很香甜,讓娜一瞅見那可愛的模樣心都要融化了。
“看來你遇到同族了,讓娜。”德拉諾轉身對著讓娜笑道。
“啊,失禮了阿加塔女士,我叫讓娜,是在弗拉克圖長大的利寇斯后裔。”讓娜盯著那嬰兒入了迷,趕緊抖擻了精神向阿加塔自我介紹道。
“你也是…利寇斯人?”阿加塔似乎有點驚訝,讓娜平時非常注意衛生,因此身上的氣味很淡,讓她一時沒有察覺。
“有什么不妥嗎?”讓娜緊張地說道,她也是第一次在異大陸見到同族,生怕有什么說的不對。
“啊,沒什么,能認識你我感到很榮幸,利寇斯的同胞!”阿加塔搖了搖頭,微笑著對讓娜說道。
維基莉可依然緊緊盯著阿加塔斷臂的傷口,她終于開口問道:“雖然有些失禮,但可以告訴我們您的手臂是怎么被砍斷的嗎?”
德拉諾趕緊轉身盯著維基莉可,之前錯怪這位女士就已經讓他十分內疚了,他可不希望維基莉可再說出什么失禮的話。
“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南邊的部族襲擊了我們的主城,在逃亡的過程中我也被軍刀砍斷了手臂。不過現在已經沒什么大礙了,只是行動有點不便罷了。”女人微笑著向維基莉可解釋道。
“你的彌薩蘭語說得也很好,但這應該不是你的母語吧?”
女人似乎愣了那么一兩秒,隨后清了清嗓子回復她說道:“我們的祖先從弗拉克圖歸鄉不久,很多人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母語,所以必要的時候我們也會用彌薩蘭語交流。”
必要的時候?那她是怎么知道這一行人在使用什么語言交流?就像是提前預知了一樣,這個答案未免也太牽強了。
“真是不幸啊…”維基莉可注意到了德拉諾緊皺的眉頭,索性停止了繼續發問。
名叫阿加塔的女人帶著德拉諾一行人走進了村莊,讓人有些疑惑的是,這村子里竟然也是一片死寂。
女人察覺到了眾人的懷疑,她摟著孩子不慌不忙地坐了下來,“啊,我們最近食物一直匱乏,除了我村子里的其他人都去叢林里打獵了,應該不久后就會回來。”
德拉諾本以為會像女人所說的那樣受到熱情的接待,卻沒想到村子里是這番情景。按照阿加塔所說的,村子里應該有十幾個人,五六座房屋被簡單的翻修了,確實有著人們居住所留下的痕跡。
“你們應該累壞了吧,如果不介意,還請到寒舍里稍作休息。”阿加塔說著走到了門口,用斷臂推開了房門。
房間異常地簡陋,沒有燈火,更沒有裝飾,只是在一口破舊落灰的火爐邊隨便擺了幾把椅子,看樣子這就是簡單的家具了。
德拉諾剛搬來椅子坐下,就聽見門口傳來了呼喊的聲音。
女人順著呼喚聲推開了房門,十幾個人穿過了森林,正朝著村莊走來。
“是我的族人,他們回來了!”女人將孩子放到了搖籃里,對著德拉諾一行人招呼著。
德拉諾走出了房屋,眼前是一群骨瘦如柴的利寇斯人,他們皮膚比讓娜黝黑許多,雙眼鑲嵌著褐色的瞳孔,正手中握著刀劍和農具朝這邊走來。
女人用奇怪的語言跟其中一個男人交流了什么,連同樣身為利寇斯人的讓娜都不明白他們的語言,有點像是她所使用的利寇斯語,但無論語法還是部分單詞都有著些許差別。
“原來是這樣,看來我們能用彌薩蘭語稍作交流。”男人走向了德拉諾,友善地伸出了右手,“我叫烏諾,暫時算是這部落的領導者,感謝你們救了我的兒子。”
德拉諾同樣伸出了右手禮貌地回應著他,“舉手之勞,很高興認識您和您的族人,烏諾先生。”
烏諾對著身后的人用奇怪的語言吩咐了些什么,轉身將手臂伸向了屋內,“一路上累壞了吧?寒舍有些簡陋,但我們希望各位能稍作休息,晚飯很快就好。”
眾人回到了屋內坐下,維基莉可卻始終站在窗邊不敢輕舉妄動。名叫烏諾的男人說著一口流利的彌薩蘭語跟德拉諾交談著。
“確實是這樣,我們的水源最近非常匱乏。叢林附近的水域都被污染了,我索性就讓夫人帶著孩子去城市的井邊碰碰運氣。沒想到她竟然一時疏忽讓孩子墜入了井底,能有你們出手相助鄙人實在感謝萬分。”
男人對著德拉諾說道,維基莉可注意到他每說完一段話就會停下來跟身邊的夫人四目相對片刻,像是犯人們對口供一般,讓人感到有些詭異。
“阿加塔夫人已經跟我們解釋過了,倒是這個懷表,我們沒辦法收下如此貴重的物品。”德拉諾剛伸出手要去掏懷里的金表,就被首領一把摁住了手臂。
“哎,不必了不必了,既然是夫人的一片心意我也沒什么好說的。在這片荒原里它也失去了原有的價值,但如果能作為工具幫助到各位的話,還是請妥善收好吧。”首領看著德拉諾的手從口袋里抽了出來,似乎安心地松了口氣。
夫人轉身出門似乎急切地跟村民們說了些什么,只見他們開始騷動起來,丟下手中的工具跑到了隔壁的屋子里。那看起來像是一間巨大的廚房,但四周見不著任何的牲畜或者是糧草,看來正如首領和阿加塔所說的那樣,這里的食物相當匱乏。
“啊,請不要緊張,我們雖然糧食貧乏,但還是能想辦法為各位準備一頓晚飯的。”首領注意到了維基莉可嚴肅的表情,趕緊轉頭向她解釋起來。
“如果不是特別麻煩的話還請拜托了,我們一路走來實在是餓得夠嗆。”維基莉可擠出了一個不自然的笑容順著首領的話繼續說道,她內心卻依然沒有完全放松警惕,隔著門窗仔細察覺著周圍人的動靜。
“或許,真的是我有些焦慮了吧。”她搬過一把椅子轉身坐下,仔細聽著德拉諾和這部落首領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