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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身既死兮神以靈

  終究壓低炮口要便捷些,盧遜他們還是搶先開火了。硝煙過后,對面又多添了一個大破洞。

  火炮軍官跑了下來,他聞聲趕了過來。看到這情景,激動地狠狠地拍了拍盧遜的肩膀。隨即傳達了最新指令,第一波沖鋒隊已經壓制住敵船,正在打掃甲板,向船艙進攻。敵人在苦苦支撐,我船正在組織第二波沖鋒隊,發起全面進攻。艦長要求火炮手也抽調部分出來,參與其中,對敵艦發起最后一擊。

  火炮軍官看到這兩邊的洞口,都相隔不遠,立即招呼盧遜等人,搬來了木板,搭了座橋,然后糾集了二三十人,各自拿著刀槍,大吼著沖進了對面的船艙里。盧遜跟在其中,一手舞著鋼刀,一手舉著齊奉旭給他的短槍,面目在嘶吼中顯得格外猙獰。

  夕陽如血,海面到處是燃燒的船只,兩相混在一起,仿佛整個海面都在燃燒,燒得海天一片通紅。戰事已經結束,南海水師逆軍五十三艘主力艦幾乎全軍覆沒。他們雖然從逆,但身體里還流著神武定制水師的血,寧死不降。其余輔助船過半被毀,其余逃竄無影。

  北洋水師大獲全勝,卻勝得極其慘烈。四十二艘沉了十四艘,十二艘重創,人員損失程度已經到了開動船的根本人手都湊不夠,其余的也是一身的傷。上百艘輔助船只或追擊敵船,或打撈敵我落水人員,或搶救起火船只,各自忙碌。

  陣亡的同袍們被一一擺在甲板上,從逆南海艦隊的亡者也一樣被擺著那里。既然都戰死了,無論立場如何,都是盡忠盡職的好漢子,必須要送一程。活著的人開始給他們清洗身體。要去陰間了,總得讓弟兄們干干凈凈的上路。連尸身都找不到或湊不齊的,只能把他們的遺物或連同殘骸擺在一起,再貼張有名字的條子。

  此時不分敵我,只論生死了。

  劉震找到了盧遜的尸身,不由放聲痛哭:“我怎么跟盧叔交待!他把遜哥兒交到我手上,我卻沒能把他帶回家去。我怎么跟盧叔說啊。”

  齊奉旭站在旁邊,他頭上包著紗布,左手也綁著繃帶,臉上、脖子上只是匆匆擦洗過,還能看到幾處傷口。他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他堅持用僅能用的右手,跟劉震一起清洗盧遜。

  盧遜身上中了六刀,青白色的傷口翻在那里,兩道在胸口,四道在腹部,血早就流干了。盧遜跟著沖進敵艦之后,整個隊伍都拉散開了。他落在后面,正好遇到敵艦的一伙人看到敗局已定,要去炸火藥庫同歸于盡。盧遜跟其他三位同袍死死頂在了艙門口,等大隊人馬殺到時,盧遜和同伴們半躺在那里,意識已經模糊,只知道揮著刀在那里亂舞。抬回勇氣號,等醫官檢查到他,已經死了。

  亡者被清洗干凈后,換上干凈的衣服,再用補帆用的帆布包裹縫好。各船開始祭祀。從艦長到普通水手,臉色悲戚地齊聲唱道:“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歌聲哀而不傷,悲而不喪,跟隨著冷清的月光,飄灑在海面上。如影如隨的是裊裊不絕排簫聲。

  劉震準備提筆在燈紙船上寫盧遜的名字和家鄉,齊奉旭站上前去說道:“大人,我跟遜哥兒互相托付過,給對方寫燈船。”

  看著一臉悲痛和堅定的齊奉旭,劉震愣了一下,默然地點了點頭,把盧遜的燈紙船遞了過去,然后轉身去給其他沒有托付的同袍寫燈船。

  齊奉旭含著眼淚在紙船上寫下“遼陽州定遼縣盧遜”一行字,再將上面的蠟燭點亮,然后慢慢地吊到海面上。

  數千只燈船在海面飄蕩著,星星點點,跟天空上的繁星相映。

  “盧遜英魂,一路走好!早日到家!”齊奉旭流著淚扯著嗓子大吼道,然后跟同袍將盧遜的尸身拋進了大海。

  這是神武定制水師的規矩,亡者必須在第二天天亮前海葬,否則英魂沒有燈船的指引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這一次,大家唱的聲音很低,伴著深沉、哀郁的排簫聲,如同海面上輕輕蕩漾的波瀾,在月光下如怨如慕地泣訴著。

  遠處的一艘閘船上,劉乾和范布倫、瓦斯丁站在船首上,默然地看著這一切。

  “劉二郎,很榮幸,今天我們看到了一場海戰,一場真正意義上風帆和火炮的海戰,也是這個世界上最高水平的海戰。”范布倫還是決定留下來了,跟胡斯托等大多數人一樣,而負責傳教團財務的瓦斯丁就是其中一位。這次他倆跟隨劉乾去泉州擴展富國銀行兌票事宜,聽到海戰,也跟著過來在遠處看熱鬧。

  “是的,這才是真正的海戰!風帆驅動著巨船,咆哮的火炮,血與火,風與鋼鐵,這才是真正的海軍,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之間的戰爭。”瓦斯丁也是激動不已,那聲調快要趕上詠嘆調了。

  “你們在遠處觀看著,只看到了氣勢恢宏,有了詩意,卻沒有體會到其中的巨大痛苦。”劉乾看了兩人一眼,毫不客氣地說道。

  “兩百多年以來,我們就是這樣送父輩,送兄弟,送子侄。傳頌天下的英雄身后堆積著累累白骨,齊聲歡唱的凱旋歌聲,藏著今晚這等悲涼的國殤哀鳴。知道我為什么會從商嗎?十四歲那年,我親手給我的弟弟,我那晚一刻鐘出生的弟弟點燃了那把火,已經知道自己再也承受不了這種悲痛,只好棄戎從商了。”

  范布倫和瓦斯丁靜靜地聽著,他們能感受到那種凝重和悲傖,這時他們能體會到東方軍人與他們西方軍人不一樣的氣質。

  “不,二公子,我們感受到了。”范布倫鄭重地說道,“這哀怨悲痛的歌聲,這海面上飄滿的燈船,我們能感受到這些海軍戰士對同袍的痛惜。我想正是由于這種悲痛,才使得他們如此勇敢地戰斗,哪怕在最絕望的時刻也繼續堅持著。這是一種無比強大的意志和信念,甚至可以稱之為信仰。”

  “信仰?”劉乾望著遠處星星燈火,點點頭道,“老范你說得沒錯,這已經成為信仰了,從神武帝開始,經過數百年的血與火,已經深深地刻在了我們的骨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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