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玄長嘆一聲,卻是打破了寂靜。
“‘天何美女之爛妖,紅顏曄而流光。’都說紅顏禍水,紅顏倒是紅顏,只是這禍水,到底誰生的,卻是說不好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都是同樣的道理。這世上有的人好顏色,有的好功名,有的人好厚利,無可厚非。‘好惡、喜怒、哀樂,夫是之謂天情。人之生也固小人’。好色貪利,追逐功名,都是人之本性。但是要先遵從道義,謹守法度,再去逐色利,方為正途。只有遷善黜惡,循天理、遵人倫、守法度,人才有別于禽獸。”
“可這世上之人,往往不明白這個道理。明明是本性貪婪,卻非說外物誘惑,不可為而為之,端是無恥。”
趙憐卿聽完后,不由行禮拜謝道:“謝過四爺為妾身發蒙解惑。先生果真是有大學問,大見識的君子。”
薛寶釵卻偏著腦袋問道:“四郎難道是荀子信徒,以性惡論為本?”
劉玄有些尷尬了,自己說了這么多,你居然關注的是這些?難道在賈府跟那些姐姐妹妹們待久了,腦子見識都跟著跑偏了?
又說了幾句,趙憐卿和薛寶釵拿起衣服,給劉玄試穿起來。都是外套,籠在外面就好。只是薛寶釵雖然比初見面時要高出許多,可畢竟還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還沒有長透,個頭只到劉玄肩膀那里,在旁邊服侍劉玄穿衣,卻是不便。
倒是趙憐卿,個頭高挑,只不過比劉玄矮半個頭。薛寶釵只好退了下來,在旁邊看著憐卿給劉玄穿衣整理。
看著趙憐卿在自己跟前轉動,肌膚賽雪,潤如桃瓣,延頸秀項,皓質呈露,尤其是一種淡淡的香氣,就像靜夜里的蚊子叫,不管死活,就是往你的耳朵里鉆。這香氣,有異于寶釵的佛手香,類似一種桃杏粉香,如同四月暖春,裊裊暗來,不知不覺中就將你迷醉其中。才過得一刻鐘,劉玄后背居然開始出毛毛汗了。這冬月的天怎么這么熱呢?肯定是這觀江樓太悶了。
四件衣物分別為襕衫、汗衫、直裰和厚襖,對應著春夏秋冬。布料分別用的是蜀錦、吳羅、云錦和江緞。剪裁得體,針腳縝密,著實費了一番心血。
一一穿試后,不僅劉玄非常滿意,薛寶釵也頗有一番成就感。事后,趙憐卿與鶯兒在那里整理,折疊好了后交由婆子送到劉玄的長隨那里。
劉玄與薛寶釵慢慢踱出了西屋,來到東屋。回頭看了看,劉玄忍不住低聲問道:“我的好妹子,你怎么將她收到身邊了?”
薛寶釵看了劉玄一眼,眼中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幽幽地說道:“金陵城的官老爺們都有一張護官符,這憐卿姐姐卻是我的護身符。”
劉玄不由一愣,停住腳步問道:“這話是誰說的?什么意思?”
“這是爹爹說,什么意思,你自己琢磨去。”薛寶釵含笑答道,雙眸如春光流漾,在劉玄臉面上輕輕一點,卻是轉去了。
“外父大人?”劉玄看著薛寶釵轉過去的背影,心里尋思開來。自己這個老泰山又在做什么妖?想起這趙憐卿,哦,也就是秦可卿的來歷,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最后還是沒搞明白。忍不住腹誹起來,自己大舅哥這般沒頭沒腦,沒心沒肺,想必是他老子把薛家男丁的聰明才干都薅光了。
這會,薛太太上來,對劉玄說道:“四郎,老爺叫驛館準備好了一桌飯菜,讓我們下去一并用餐。”
“謝過世叔世嬸了。”劉玄作揖道。
“四郎客氣了。你皇命在身,進不城去,只能在驛館擺一桌,將就一頓了,也算是為四郎餞行。“
“世叔世嬸有心了。”
吃過晚飯,薛太太帶著薛寶釵、趙憐卿等人自去安歇。這會已經天黑,金陵城只怕已經關門落鎖了,薛家干脆在驛館住下。這兩日這驛館算是被劉玄一行包下了,這里地方寬敞,不缺住處。
薛蟠明天要跟著劉玄出發,薛太太自不放心,喚他過去,好生交待一番。這屋里只剩下薛規、劉玄翁婿兩人。
“世叔,敢問這趙憐卿是怎么回事?”
“四郎,她的來歷根腳你可知?”
“略知一二,但不完全,全靠猜測。”劉玄老實回答道。
“四郎靠猜就能猜中七八,實屬難得。”薛規皇商出身,長于鉆營,最善打聽各路消息。劉玄就沒有這個能耐,只能靠收集到的部分訊息去推斷了,居然被他推出個七八分來,確實不易。
“是小侄給世叔添麻煩了。”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只是幫世侄掩遮了兩次這趙憐卿,我薛家在河東、中原的分號居然能夠蓬勃而興,反倒是薛家托了四郎的福。”
劉玄默然了一會,嘆息道:“還是母女連心些。”
“正是。”薛規點頭道,“常寧觀的事情四郎也聽說了吧。我聽聞后覺得自己思慮還是欠妥。憐卿姑娘在外面要是出了任何差池,這帳只怕要被那一位記在我們薛家頭上,四郎也不好去交待。所以還不如放在大姐兒身邊。太太試問過憐卿姑娘,我也去信試問過那一位,都對這般安排甚為滿意。”
薛規看著劉玄,眼睛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讓劉玄心里有點毛毛的。說實話,他都有些怕自己這位岳丈,深藏不露,才智不輸自己的恩師,甚至更懂權變,或者叫腹黑。劉玄覺得自己對上他,真是小狐貍遇到了老狐貍。聽著他透著半截意思的話,劉玄忍不住有些頭痛,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寶釵說憐卿是她的護身符,小侄著實不知世叔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哈,我只是胡亂說的,當不得真。”薛規笑著答道。
我信你個鬼啊,你個糟老頭,一肚子的彎彎繞繞,劉玄在心里腹誹著,卻不好再開口追問了。
第二日,劉玄臨上船時,薛寶釵輕輕說道:“四郎此去京師千里,舟車勞頓,無人調護,自去經心。”
“謝世妹牽掛,你在金陵服侍世叔世嬸,辛苦了,也當保證身體。”
告辭后,劉玄自上了官船,解繩撐篙,轉離了碼頭,隨著船首一聲唿哨,揚起了風帆。船趁風勢,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江天之際。
看到薛寶釵站在那里,還呆呆癡癡地望著,趙憐卿長嘆了一聲,低聲勸道:“大姐兒,古語有云,‘情深不壽’,你萬不可過于牽心動情,反傷了身子。”
“姐姐,‘壽則多辱’。人在世,要是沒有牽掛的人,還有什么意思?”
趙憐卿聽到這里,不由地癡了,許久才低聲喃喃地念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是啊,人在世總得有一場這樣的相逢。”